遇怪魔即刻變大個的細路們 迷走到騎劫佔中運動

「學民」一詞來自我們本有學生的身份,亦同時帶有世界公民、中國國民和香港巿民的身份,故此必須參與政策諮詢;「思潮」一詞則來自五四運動,當年學生撇棄中國舊有傳統思想,追求德先生(Democracy)和賽先生(Science),渴望民主、思想和言論自由。

我們一班學生決意以當年的學生運動為榜樣,追求自由開放的思想自由,而非洗腦式的盲目愛國情懷

“學生運動,無畏無懼” 一群眾學生帶著理念,組成了學民思潮。 學民思潮的浪潮曾經席捲香港,由中學生牽頭發起的反國教運動在社會,也育成了不少名字讓人朗朗上口的學運領袖。 有人說,學民思潮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那年十四,中二的麥浚傑(正太)加入了學民思潮,因有參與的中學師兄告知他學民思潮正在做反國民教育的社會運動:「師弟,這關乎你們的未來。」

正太說反國教議題不複雜,是「洗腦教育」、不合乎程序、也不合乎史實,「連啊嫲都知咩事」,人仔細細就加入了社運行列。當時身高不超過160cm,駕著黑框眼鏡的他,就擺街站、上街遊行、做佔領行動。

他一開始沒有提到抗爭點滴,反而是如數家珍地說著學民思潮的會議奇聞。

「開會黃之鋒試過扔ipad、扔macbook、扔可樂、扔𠝹刀,扔電話,甚麼都扔過,試過被人扔凳、扔遙控、扔紙巾、扔水瓶,什麼都扔,林朗彥就最興拍台走人。」

要他說說學民思潮成員,他還是有點激動:

「班友痴線架,仲癲過ERROR。」

往事中加上如今流行的說法,瘋狂的歲月又更立體了一點。 學民思潮在他口中不是鎂光燈下振振有辭的政治人物,而是一班正值青春期,有時候會鬧脾氣、有時也會只顧談戀愛的「細路」

但這班「細路」從加入學民思潮的一刻,就注定會截然不同。

人細鬼大反國教 

正太第一次參與學民思潮的活動,並非嚴肅的會議,而是一個成員歡送會。他與所有學民思潮的成員都素未謀面,就與二十多個中學生,兩枱人浩浩蕩蕩去打邊爐。餐廳裡的電視機播放著新聞,是黃之鋒在媒體前與支持國民教育的人激烈辯論。 黃之鋒拿起單反相機,走到電視機旁邊認真地拍攝者畫面中的自己,大叫:「嘩,你睇吓我鬧人個樣幾凶狠」。

學民思潮有「成員」和「義工」之分,負責決策、開會、「孭飛」的都是成員。「我們平時開會開到很夜開到凌晨、物資放屋企,街站拿幾磚單張,攞張枱、去攞大聲公,唔通你又叫啲義工咁樣同我哋去開咩。」正太說成員要夠「瘋狂」,才能帶領剛入學民思潮的義工做出不少讓社會大眾關注的行動。

升中三的暑假,學民思潮發起遊行和佔領行動,正太還是被當成年紀小的一群沒有分派特別的工作。「 那時候我去大台set panel,有些義工的人年紀比較大,以為我也都只是義工,搶了我的工作做,剛好有個朋友買了一袋KFC給我,我就坐在旁邊食。」後來看看照片,也覺得當時的誤解合情合理。

義工就這樣架空了成員組,完成很多決策以外的事情,而年少無知的正太也沒有多說,繼續在旁食飯。九年恍如隔世,被搶去工作後的事態發展竟然不太記得,但小時候無奈的感覺就烙印在心中,記憶中剩下感受,反而社運的細節卻忘記了得七七八八。 

「後佔領時代」如何利用學民的光環?

佔領公民廣場的運動完結,學民思潮成為了社會上風雲人物,一群中學生背負著社會的期望,編寫了本土歷史的精彩一章。梁振英政府在佔領後的一個月,也正式宣布擱置正式擱置國民教育科的課程指引。議題告一段落,因反國教議題彈起的學民思潮要在尋找定位。 

「佔領之後政府說要擱置,就好似地盤工人,所有地盤完工了,然後就失業了。」這種失落迎來學民思潮的「後佔領時代」。他們聚在一起想如何履行社會責任、如何對抗社會不公義,也想如何運動學民思潮的能量。 正太一個說法印象特別深刻。「我們覺得學生的soundbite很大,有對比六四天安門學生,覺得如果有一班學生在社會上已經成名,政治能量會唔會高過當年沒有政治能量的天安門學生。」

他形容,學民思潮其實好「市儈」(功利),也有很清晰的目標。當時在尋找方向的時候,其中在會議上探討的事情包括,「如何將政治能量提高」、「如何擴大個光環」。他們同時亦顧及到當時網上流行討論區的匿名批評,在輿論方面著手,考慮「點樣唔俾人鬧之餘,又推進到個社會運動嘅發展」。

最後在全員大會上,爭論的焦點轉至到底做學生議題還是社會政治議題? 有人提出:「如果將學民歸類學生層面的學生組織,出面大把使乜學民思潮?」另一邊廂有人對有時事和政治觸覺的人就覺得:「直接郁政府Agenda,又會唔會被人搞?」各持己見,最後討論就回到搞社運為要「解決社會根源問題」的初心。 「我哋可以用最effortless (少資源)去做一些powerful (有影響力)的東西,就是後來的政改。」

學民思潮的「空窗期」—— 少年的青春期

這個決定用了兩個月時間商討。

「不是開會開很久,而是經常都開不了會。」

正太攬著沙發上的枕頭,眯起眼睛,跌入回憶的洪流之中,回到當年的學民思潮總部。

黃之鋒在開會前對成員們說 :「我好少機會打機,求下你哋放過我啦,俾我打陣機。」拿起了PS3的手掣,畫面一開是高達對戰。林朗彥就會坐在旁邊和他決一死戰。正太和其他成員坐在旁邊觀看, 不時問一句「喂,得未?」,後來點點人數發現沒有足夠人出席會議,又宣布流會,之後一行人去打邊爐。

 難得開終於開得成會,事情又和想像中不一樣。「有沒有人有意見?」、「無意見的舉手好嗎?」、「有意見的舉手?」、「不舉手就當沒有意見?」,沉默的大多數加快了決策過程,最後只剩下數位活躍的成員發表演說。

他說,這就是開會日常,也是學民思潮2013年到2014年中空窗期經常發生的事情。2014年,622公投,各界推出普選方案,學民思潮內部都沒有緊張氣氛。「2014年9月之前要做啲咩,基本上就係學民文膽劉貳龍去報章投稿,黃之鋒周圍闖蕩,林朗彥退居幕後⋯⋯。」

「如果用我私人角度睇學民思潮,基本上沒有正式大場面發揮的時候,內部就會很亂,私人生活很亂,很多人拍拖分手鬧交,唔知邊個退出了,但一到咗有大事就會完全埋位。」

「不如騎咗佔中」:重奪公民廣場 

九月二十六日,日間的時候,學民思潮配合大專辦中學生罷課,他們「埋位了」。

罷課當晚出乎以料多人,正太見證市民在入黑後紛紛湧到金鐘一帶。 不少年長的人對成員們說「要陪啲學生一齊進退」、「你哋留喺度唔走,我哋都唔走,叔叔阿姨陪你」。有身穿校服的學生放學後都紛紛趕至參與集會。當時,學民思潮提出一個早已在內部會議出現過的想法,說:「不如我哋騎劫戴耀廷直接衝人去,我哋夠唔夠人,搞唔搞得過?」

意見一出,學民思潮的常委們就立刻叫人回來開會。他們坐在添馬公園和立法會道上,圍著一個電箱,十多人坐在地上開會。黃之鋒當時在場在場就說:「你哋衝啦,我唔衝啦,我邊衝到,痴線㗎你哋。」

正太說,當時大家都是「夾實」黃之鋒,明言「如果我哋衝,你(之鋒)都無得唔衝架啦。」

當他們準備行動,才想起罷課的另一個推手學聯,於是一行人又上立法會找學聯商議。怎料學聯第一時間反對。「佢哋就好似一班哥哥姐姐鬧我哋,覺得我哋亂來,又話聽日要返學喎,衝咗入去你嘅政治生涯冇㗎喇」。最後這班中學生還是說服了大專生們。

學民思潮的代表就說,「學民就已經有共識了,推到10個人出黎衝,睇下學聯比到幾多個,」

正太到現在還記憶猶新:「看看時鐘,那時候9點45分,我好記得,因為我哋預先講定10點15分就會衝,10點落到去坐晒喺立法會車閘對出。」整個行動從決策道付諸行動只是用了45分鐘。 

現在回看覺得這個決定謹慎嗎?「不謹慎,我哋做嘢從來都唔謹慎,將政治能量和光環攬到好實,做咩都唔會被罵,做咩要咁謹慎呢?呢個就係點解即使計劃不完善,我哋都會照做咗先。你可以當我哋死好彩,咁啱儲儲埋埋做咗咁多嘅嘢可以做擋箭牌。」

當日就為79天的雨傘運動掀開序幕。 

被選中的細路 各自發展

正太坦言,雨傘運動期,因他經常遊走各區佔領區,所以對於那時候學民思潮的具體討論都並非特別深刻,之後就迎來組織另一個空窗期和社會的低潮期。 

他說,雨傘後網上又不少組織都說要招收會員,有左翼思想的組織、有提倡勇武抗爭的本土派、也有有守護本地文化土地的本土派,也有文藝氣息較重的藝術本土派,而學民思潮的成員分佈在不同的組織,他自己也加入了不同的組織,望用另類的方式繼續參與社會運動。 

當時學民思潮在內部亦有談論過,是否要繼續「用學民的名義有些搞作」,但問題是用組織的名義做甚麼?「大家都知道當時衝沒有用,政府也刻意做速龍隊,如果我們繼續做這件事情會否令社運路途的阻力更加大、會否加速23條、會否將香港整個政治步伐加快,大家都曾經這樣想過,但當然都沒有認真討論。」

除了成員的心志、組織的定位,當時的社會文化也是學民思潮結束的原因。「那是一個火熊熊的批鬥時代,不同派別互相攻擊, 學民是否還要差隻腳埋去,要成立一個派別,就不了。」種種因素加起來,就讓學民思潮在當刻畫上句號。 

回到過去檢視記憶,正太說:

「學民思潮搞到我沒有童年,令到我沒有青春。」

中學時,當同級的朋友都過著一般的學生生活,正太花了大部時間去擺街站、上街、開會,本來關係不錯的朋友都紛紛疏遠他,覺得他「奇怪」。2012反國教、2014年雨傘運動,正太亦經歷了兩次留級,本該無憂的日子卻要一晚長大。「其實係『遇怪魔我即刻變大個』,正常人會唔會十五歲就想政治能量是甚麼?光環是甚麼?如何區分自己的光譜?」一連串的問題就如對年少時自己的詰問。

他坦言一點都不嚮往回到過去,卻對學民思潮留給他的珍而重之。

「呢舊嘢係自己有份揼出黎嚟㗎嘛,雖然執咗笠,我一直覺得如果一個人未死的話,咁嗰樣嘢一直都存在,就算黃之鋒坐緊監都好,佢都仲係黃之鋒,佢都仲喺人世,如果有啲人留低嘅話,咁當然留啦,一件學民思潮的T恤,前面寫着『學生運動無畏無懼』,唔係鳩噏,如果你當初沒有這個膽量就不要去做。」

「我們這個年代的人要捨棄的東西太多,如果連少少自己的東西都不能夠揸係手,咁不如就食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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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紀堯

《 誌 HK FEATURE 》 — 獨立記者
專責社運專題、法庭報道、國際人權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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