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敘」以物無聲展開歷史戰線對抗遺忘 成員:盼建立民間歷史資料庫

寫上抗爭字句的單據、警察制服上的非官方繡章、港鐵單程車票等社會運動中常見的「平凡」物品,被放入一個個白色箱內,與闡釋展品的錄音並置。在展覽廳放置了一個打字機,讓看展的人寫下自己的感想。打字機寓意著,歷史若要被篡改,定必留痕。
團體「物敍」去年十月起收集反修例運動期間的物件, 包括文宣、抗爭所使用的用具。香港大學學生會邀請「物敘」展出有關反修例運動的物品。 展覽為期兩星期,收錄了十五件展品的詳細說明、捐贈者錄音的文字記錄以及搜集物件過程的背景故事,展覽在十月最後一個周末劃上句號 。 
背負着記錄歷史的責任,舉辦一場反修例運動的「文物」藝術展覽,默默在沉寂的社會氣氛中打開「歷史戰線」。「物敘」創辦人Stary 本來從事藝術工作,去年已經開始計畫,在抗爭現場收集不同的物件,盼用物件記錄事件。她在網上接觸到從事展覽相關行業的Offy,並邀請她加入團隊,統籌資料庫和籌備展覽。《誌》專訪她們,了解展覽背後的故事和「物敘」的願景。
【記者王紀堯、-報道】

反修例「平凡」物件 歷史的證物

展覽展出2019年抗爭物品。(王紀堯攝)

記者:第一件收集的物件是甚麼?
Stary:情況很倉猝,不太記得,反而記得第一次用錄音記下物件持有人想法的物件。那是一把寫上「光時」口號的黃色雨傘。有一次在元朗形點商場,我看見一個女士拿著黃色雨傘。當時市面上已經很難買到黃色的雨傘,她在二手網上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把黃色的雨傘,所以雨傘對她來說很珍貴。幸運地,我解釋了「物敘」的計劃後都願意把雨傘給我。(註解1)
記者:為什麼有收集物件去記錄的想法? 
Stary:六、七月開始,我已開始用手機拍下很多現場的文宣和物件,後來漸漸覺得用圖像去記錄不足夠,因為只是視覺上見到畫面,但感受不到物件質感,也沒有空間去思考過持物件持有人的想法等等,所以萌生了收集物件的念頭。 
Offy: 我對物件的感受會比較大。以往去六四集會,集會完結後整個廣場被清空了,所有人和事物頓時消失了,只剩下影像文字和相片,一些很「虛」的東西。2019年的社會運動,抗爭者佔領龍翔道,街道上很多路障,也有火堆,警方晚上清場,翌日就能正常通車,我覺很不合理,所有東西都好像消失了,沒有發生過。
記者:去年的運動,的確很多東西和標語都是一夜之間被清走。
Offy:對的。雜物、汽油彈、催淚彈和橡膠子彈殼,有些東西除了被當成垃圾送去堆填區,有些被警察收走做證物。直到認識Stary,才知道當歷史不斷被抹走的時候,原來有些人還在保留歷史的證物。
我去過柏林的戰爭博物館,除了照片和影片,都有一些實物。看到實物的 Impact(影響力)遠遠超過一張貼在牆上4R的黑白照片。所以把實物是有它的力量。 

歷史CROSSOVER藝術  展覽去浪漫化

報紙是運動中最普及的實體媒介,「物敍」努力收藏去年的報紙,記錄香港歷史。

記者:策展期間會否有想過有甚麼特別的鋪排?
Stary: 我們這次展出十五件展品,想暗暗地呼應最近在內地被拘留的十二港人。一個個白色的箱子載著展品就像一個個紀念埤,有悼念過去的感覺。 箱子的設計就是要觀展的人刻意去窺探箱子內物件,加上用錄音和一些文字去引渡他們去思考。 
Offy:藝術家通常投放很多情感在展覽元素中,但「Objournalist」的意思是客觀用一件物件,很直白用記錄者的角度去表法,盡量不會加入情感。 雖然這個展覽有藝術的元素,但有刻意「去浪漫化」。

展覽不應再停留在抗爭的浪漫、鬱鬱不得志的格調。香港人不斷去看一個很有情緒的展覽會導致情緒很疲勞,而情緒疲勞會令人習慣,而習慣荒謬就正正是我們不希望做的事情,我們沒有必要重複同一個惡性循環。 

記者:我們有訪問過來參觀展覽的人,有些人內心都很有情緒,有些人甚至說很壓抑。你們有否預計來看展覽的人有甚麼反應?會否其實都帶有很多情緒? 
Offy:整個展覽比較冷靜,沒有太多色彩,有壓抑這個情緒是一個驚喜。
Stary:格物是放大研究物件的過程。我估計來看展覽的都是「黃」,也就是接觸過這些物件的人,可能有人去過悼念;有人用膠水貼過文宣;有人在抗爭現場拿過雨傘等。這些人去重看自己用過的物件,其實是去去回憶和思考自己的關聯,就能夠好好從歷史思考自己的定位。 

Offy: 我就沒有太多估計他們的反應,解讀一件事情就不可以只有一種方法,如果只有一種就只是共產黨。世界和社會是多元,人們有不同的理解和反應,才是我們想擁抱的價值。

承擔收藏「文物」的風險 建立民間資料庫捍衛歷史 

記者:香港暫時都沒有團體像你們這樣收集社會運動的「文物」?
Stary:我做過資料蒐集 ,雨傘運動期間都有一個物件資料庫,叫「雨傘運動視覺庫存」。那裏有約300件物品、逾千張海報,例如絕食者寫筆記等。那些文物都轉交中大圖書館負責收藏。有傳媒嘗試接觸中大,但圖書館都基於一些安全、私隱等理由而不能重看文物。(註解2)
這些文物放在資料庫,沒有人去看,不展出,沒有人接觸到,其實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也失去了它的意義。這些東西,是歷史的記載,如果收藏,發揮不到應有的作用,所以我們猜希望可以自己去收藏。
Offy:其實很多地方都有戰爭博物館,香港政府就沒有辦法有這件事情。為何香港人不可以為了自己這場抗爭去設立一個archive,一個除了文字和影像的記載。
記者:長遠而言,你們有沒有訂下甚麼目標?如何執行你們的計劃?
Stary:我們希望繼續擴大展品的數量,因為要有大量的展品才能組成一個完整的歷史故事。我們也不單單想收到黃營的展品,一些藍營的展品我們都想要。我拾到國安法實施當日掉在地下的國旗,也收集到一個寫上「止暴制亂」的橫額,這樣才會有不同的角度去了解事件。 

「物敘」成員Offy(右)和Stary(左)努力收集去年的歷史物件,但是地方有限,處處碰壁,她們希望香港有一個歷史資料庫。

記者:但是做這麼大量的展品或文物收藏其實需要很多的空間和資源,如何好好保存物件不腐爛都是學問。
Stary:對的,有人捐贈了一些用燒烤網整的 #SAVE12和#FREEHONGKONG的燈牌。獅子山很多照片都見到它們的重要性。但是我們的storage就不足夠,當時我就放在家外面,保存得不是很好。預計到溫度和濕度都不會保存得很好,所以都要放去雜物房,好需要資金去做這件事情。
Offy:我們一直都是很被動的狀態,因為我們不是很大的組織,當你一個人未有想法怎樣去儲存,其實是很需要前做這些工作,做一個show和展覽讀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資源。 
記者: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如果有一定難度讓普羅大眾知道有一定的困難?在這個社會環境下似乎都增添了一定風險。

Offy:國安法通過之後,要保留這些物件已經有一定的風險。早前,一個男孩子身上有光復香港旗都被捕,才發覺原來在香港在保留香港的歷史這麼困難,所以我們要推向國際。一個地方的歷史不是只有本地人知道。無論是我們經過年月,我們傳給下一代,還是突破地域,傳給不同地方的人,都要把歷史傳開去。

Stary:所以一開始我是打算把展品送到外國做展覽。2020月1月,我就寄出了在中文大學和理工大學收集的東西去外國做展覽,有藍色水的衣服,也有盾牌,警察的膠帶、汽油彈等。由於疫情關係,外國展覽要延遲,在做這件事前,我都有問海關「盾牌」可否出到境,他們的回覆是因為展品的關係可以出境。查詢過程其實很害怕,我是未到最後一刻都不問。 
在香港,我們都在建立一個網上存庫,當然最理想是可以舉辦實體展覽,因為這樣才可以接觸導社會上不同的人。

港人最近關注的「12人」展品,勾起各人對「12人」的憂慮。

後記:香港警察「了解」 左報加持 無阻捍衛記憶 

在訪談期間,她們接到消息剛才有警員曾經到展覽現場「了解」。記者驚訝警方為何能夠進入校園範圍,兩名嬌滴滴的女生卻十分鎮定說要再了解一些,要核實消息真偽。展覽又被左報點名批評,她們在社交專頁轉載報道,笑言榮幸有傳媒原因報道展覽內容。訪談中她們談及的「風險」,一直存在。
展覽告一段落。Star y和Offy 不用再為安排展覽東奔西走,也不用再在鎂光燈下回應傳媒提問。大浪過後,海面泛起了漣漪。Stary由今年七月以後開設IG account,到成功籌辦第一場展覽,一直叩問自己「展覽的初衷達成了嗎?」看着香港人深受感動,加上行內藝評人的認同都進一步肯定了這場展覽的價值,也為她加添了信心。 Offy 則希望計劃延續下去,可以讓更多找到屬於自己抗爭的位置。
兩名嬌滴滴的女生不期然都談到延續「物敘」。她們既戰競又勇敢地展開歷史戰線,捍衛那些被幾乎被抹去的共同回憶。
備註:筆者望準確呈現受訪者觀點,對話不按時序記敘,而是「物敘」創辦人和成員在特定話題對話中能互相呼應的論點,再加以整理。
註解1: 黃色傘上寫上抗爭口號,但因已經通過港區國安法,在展覽中只展示了口號中其中一個字。
註解2: 有關報導可參考《眾新聞》「三年後傘運藝術品 中大圖書館暫無展出安排」
 
 

王紀堯

《 誌 HK FEATURE 》 — 獨立記者
專責社運專題、法庭報道、國際人權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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