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新冠肺炎席捲全球，七月中第三波疫情突襲，政府一度禁晚市，公眾還要面對望不到盡頭的限聚令，抗疫之日何時了。百年前，鼠疫禍港，英殖民政府建公共浴室齊心抗疫。百年過去了，當全世界的公共浴室在歷史巨輪消失， 西營盤第二街的浴室仍屹立至今。看起來平庸的浴室建築，建築物盛載著香港的衛生歷史，今年終於升為二級歷史建築。
【記者劉愛霞報道】
我們沿西營盤第二街而拾步而上，一座呈長方型，外牆髹上粉紅色，樓高兩層的建築物，外表平平無奇，卻內有乾坤。它收納了約七十個獨立的沐浴間，每天向大眾提供免費沐浴服務，至今經已九十五年歷史，是為「西營盤第二街公共浴室」（下稱：浴室），其落成與上世紀初的疫症息息相關。
環顧四周，第二街浴室旁邊的一幢戰前唐樓敵不過時間洪流，被輾成一個個地產商的新樓盤。多年來致力提倡保育歷史、文化、古蹟的團體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下稱： CACHe），其項目經理劉天佑（Willis），眼見此情此境，有感保育工作迫在眉睫，去年六月找來香港大學建築文物保護課程學部碩士生李豪華（Hoover）協助，向古物古蹟辦事處（下稱：古蹟辦）遞交關於浴室的歷史建築評估報告，供古蹟辦參考，盼為這座現為歷史最悠久浴室，爭取獲得古物諮詢委員會（下稱：古諮會）的歷史評級。
在Hoover 開展做資料搜集，研究第二街浴室歷史之後，適逢古蹟辦亦把浴室納入到評估項目，最終古蹟辦委員於九月把公共浴室評為二級歷史建築。儘管如此，Willis 仍不放心，Hoover 說：「當然（建築物評為）一、二、三級也不 safety，她（政府）要拆時，（評價）級數對於她（政府）要保育（建築物與否），分別不大，現時我們希望評級（對浴室）是一個最簡單的保護」。
Hoover 也有觀察到近年不少歷史建築物相繼遭拆卸，他感嘆，「香港是一個地價高昂的地方，要保育的代價，機會成本很高。要透過公眾教育讓更多人認識，才可以保護到我們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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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每日人次曾多達二千五百人
早於七、八年前在CACHe 工作，負責帶領西營盤歷史文化導賞團的Willis，遇過不同年齡的參加者，對現今公共浴室的存在感到難以置信。浴室分為兩層，下層為男浴室，上層為女浴室，由於男浴室的門是一道穿透的鐵閘，從門外眺望進去，就可看到沐浴間並排成行，Willis 難忘有參加者看見浴室後說，「嘩，這是豬欄嗎？」，Willis 稱亦有參加者因浴室間隔簡陋，誤以為浴室是監獄及集中營，令他哭笑不得。
Hoover 坦言最初也覺得浴室其貌不揚，一度以為浴室是公廁，Hoover說，「原來再細看，門口貼上『男浴室、女浴室』的字，才知道它一個公眾浴室，還要是免費的」。
據古蹟辦的文件記載，「在 1894 至 1923 年間，鼠疫多次肆虐香港，範圍包括第二街及第三街一帶。為改善衞生環境，政府先設置臨時公共浴室，自 1900 年代初起陸續興建永久性的公共浴室，當中包括建於 1925 年的第二街公共浴室。」
Willis 搜集第二街浴室歷史資料有六、七年時間，細閱政府的戰前年報，追尋浴室各方面的資訊。根據研究結果，Willis 指出第二街的浴室是初建於1903 年，浴室原址是木屋，而居住西營盤一帶，大多是低下階層，生活環境惡劣，以致患病人數眾多。當時港英政府推出試驗計劃，把居民遷到石塘咀，而木屋則改建成浴室，盼提供更好沐浴的環境給居民，對抗疫症。
Willis 指，翻查年報資料所得，浴室在1922 年重建，1925 年才重新開幕，高峰時期，每日使用人次多達二千五百人，首月使用人次更多達三萬人，深受街坊歡迎。
五十年代公共浴室深受歡迎
CACHe 導賞團參加者，不論男女老幼，Willis 帶團時接觸過一群Young Old（較年輕的長者），向Willis 分享他們兒時的洗澡景況，五十年代出生的一代，當時洗澡的地方會以年齡作區別。Willis 覆述，「十歲以下的小孩，在大廈樓梯洗澡，用一個洗衣盤淋水，街坊洗澡時間相約，於是黃昏時間，後樓梯的水向下流；十歲以上在廚房沖涼，那時不是一個人一間屋，可能只是住在床位、板間房」，Willis 認為，公共浴室於當時年代私隱度相對較高，所以深受歡迎。
然而，時移勢易，如今鼠疫危機解除，反映歷史時代的標誌建築物，卻得不到現代人青睞，Willis 稱， 「原來他們（導賞團參加者）概念中，這座建築物阻礙地方，（他們認為建築物）只得兩層高，無鬼用，「浴室我屋企都有，為何要來這裏？為何不拆卸它（浴室）？」
隨生活環境改善，大部分市民家中具備獨立浴室，依Willis 和 Hoover 觀察，相比1925年時代，如今浴室的使用率確實大不如前。惟他們都認為，浴室在過去抗疫工作中有一定貢獻，1963 年制水期間供水從不間斷，時至今日亦有附近店舖的東主、居民、泳客等人，是第二街公共浴室沐浴的「常客」。這座與港人共度時艱的歷史遺物，Willis 和Hoover 都不甘浴室消失在時間洪流。
公共浴室建築功能性強
香港大學建築保育學部的學生Hoover 說，第二街浴室的功能性強，外形上具形態追隨功能，方正得體，結構上採用了鋼筋水泥框架作為支撐，細心一看，就會領略設計師原意妙處。Hoover 解釋，沐浴時浴室的濕度高，由水份蒸發的濕氣若侵蝕到建築物的橫樑，容易造成石屎剝落，構成安全危機。故設計師在第二街浴室以鋼筋水泥的框架，在外牆樑與橫樑之間保留適當縫隙，避免濕氣沿牆身會侵蝕建築物主結構。
Hoover 稱，設計師於第二街浴室的正、後兩方，悉心安排了排氣孔，在浴室天花板位置，設有升高的氣窗，連接天台位置，排氣孔和氣窗的作用均具對流作用，幫忙排走浴室濕氣。Hoover 翻查不同政府部門的文件，最終找到一份由建築署記錄了 1959 年浴室面貌的建築圖則，去年他帶著圖則到浴室實地考察，作古今對照。
Hoover 發現，浴室大致上維持原貌，設計上隨時代需要，稍有改動。Hoover 指出，現時女浴室沐浴間的間隔較五、六十年代時寛闊。他亦稱，公眾所見浴室的盡頭，牆璧背後其實暗藏一所小房間，當時用作宿舍用途，供在浴室上班的員工留宿，至今內裏的設計仍得以保留。Hoover 說，「我因應現場改動， 記錄在1959 年的圖則（作對照），好多時他們（建築署）做了微小改動，不需要入圖則」，如是者，Hoover 把這份自家製的圖則，附帶在交給古蹟辦的歷史建築評估報告中，給古蹟辦參考。
服務街坊近一世紀 今免費熱水惠及劏房戶
Hoover 笑言，他在現場時而量度場地間隔尺寸，時而繪製圖則，有浴室使用者誤以為Hoover 是政府部門工作人員，向Hoover 說：「那盞燈閃了很久，你可否幫我找人看看？」Hoover 指，雖然現時浴室使用情況與鼠疫時代未能較量，依他在地記錄過程，亦遇上附近的街坊，會在開放時間內到浴室沐浴，包括店舖東主、泳客和劏房戶。
Hoover 覺得機不容失，上前邀請與浴室使用者做訪問，了解他們使用浴室情況，主要問及他們是否知道浴室的歷史，及浴室拆卸後會否感到可惜等問題。
有一位店主剛從浴室手提一桶水，回到附近店舖，Hoover 上前與店主交談，店主直言「不知道（道浴室的歷史），只是知道它是一個免費的浴室」，又認為「（拆掉浴室）也沒所謂，不如（用地）起樓」。Hoover 指，店主思量後亦說，「不過土地面積細小，也不知道可以用來興建甚麼」。
另有一位伯伯，每星期到西環鐘聲泳棚暢游後，因西環泳棚附近沒有公共沐浴設施，故每次游泳後都會騎單車過來第二街的浴室洗澡，伯伯向Hoover 稱是「貪佢（浴室）外面可以泊單車，順道當作做運動」。
Hoover 亦遇上一位劏房戶，會到帶水桶到浴室取水，洗衣服及洗澡，劏房戶向Hoover 表示因第二街的浴室有熱水供應，所以該住戶會在冬天時拿水桶到浴室取熱水，再步行會到住處，為的就是節省水費。Hoover 坦言訪問期間略帶尷尬，「人家可能因有難處才會來公共浴室⋯⋯，我訪問了數個也是住劏房的使用者，他們都說在劏房洗澡不方便，因為要排隊⋯⋯，所以他們就家寧願在同一區，多走幾步路來到浴室，可以慢慢洗澡」。
建築物依附歷史故事的靈魂
Hoover 更稱，浴室的煤氣爐可以反映時代變遷，「佢（浴室）第一代的燃料是用燒煤礦，到第二代就燒柴油，現時第三代就是用煤氣」。Hoover 指，浴室由成立至今，仍「保持初衷」，在社區上發揮服務社群作用，他認為浴室值得擁有歷史評級，肯定浴室價值。誠如 Willis 早前所言，Hoover 亦有所感，「香港或受制於地價關係，無論是一級、二級、三級（歷史建築），也可以清拆，只是法定古蹟不能拆」，Hoover 亦大感無奈，他認為香港在保育歷史建築方面具備挑戰，他指，「好多時第一件事也是向錢看，在沒有利潤情況之下（建築物）就會被淘汰，失去可以留給下一代做通識教育的活生生教材。」Hoover 堅信，「始終有實物在，其實它還有靈魂，它的價值會依多在建築物裏面」。
第二街公共浴室於九月十一日由古諮會委員通過，將其列為二級歷史建築。在西營盤工作了七、八年的Willis 指出，「我們不認為將其（浴室）評級後，（浴室）的故事就完結。我們當初做西營盤歷史文化徑（導賞團），其實我們是想為找回它的歷史意義」。
Willis 說，昔日西營盤的城市規劃像個博物館，街上有基本衛生設備（第二街浴室），有第一所訓練華人助產士的教育醫院（贊育醫院）、毗鄰有疫症診所（舊西約公立方便醫局）、教堂、英皇書院等等建築，像寶藏般結集於西營盤的核心地帶。
然而，Willis 認為，香港缺乏有關保育建築方面的公眾教育，他稱，「（香港）整個城市建立，地區的管治模式，完全不會與你提及你與社區的關係、你與社區的情感，社區歷史與你的重要性。但我們認為，這個會否是我們未來需要建構香港新生活可以做的空間呢？」
第二街公共浴室
地址｜西營盤第二街及西邊街交界
開放時間｜上午七時至九時，下午四時三十分至晚上八時三十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