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便是總統戲院,我以前常去的!」Alex從景隆街咖啡店眺望窗外,指著對面的謝斐道。七、八十年代,是香港電影業的盛世,本土製作眾多,電影粒粒皆星,戲院成行成市,昔日香港是「東方荷李活」,今日的香港電影不可同日而語。港產片票房不斷萎縮,中國電影市場壯大,電影人要生存便要拍合拍片。戲院也隨著港產片減產而漸漸消失,銅鑼灣曾有逾十間戲院,今天只剩五間,其中一間是總統戲院。
平面設計師Alex Chan(塵阿力)浸淫在港產片最輝煌的時代,近年醉心繪畫電影插畫。提起電影、舊戲院,Alex 猶如開籠雀,滔滔說出數十年來,他如何體會電影。
游走他浩瀚的電影世界,由港產片興盛談到衰落,三個半小時,見證了香港時代轉變。今天港產片市場疲弱,再受疫情打擊,他感無比難受,卻仍相信香港電影光復可期:「大家都好需要香港電影,而香港電影也很需要香港人。」

形神兼備 尊重畫中人
他畫一幅《逆流大叔》插畫,被電影公司徵用宣傳;一幅《霸王別姬》,廣泛在網上流傳。「每一幅畫都有它的命,它最終有幾多人看到,流落哪裡。畫作有什麼命運,不能預知,先去畫,之後它會告訴你可得到甚麼。不要有目的,不要太計算。」Alex Chan說。
Alex是一位平面設計師,曾做過廣告導演,興趣是畫人像。他自小鍾情電影,在2017年創Facebook fan art專頁「塵阿力映畫」,電影角色在他妙筆下栩栩如生。
「畫人像得一個首要條件,就是要似。你畫了出來,tag了名,寫名在側邊,別人都是認不出來的話,那不要畫,別跟我談風格⋯⋯。你要考慮被畫者的感受。」Alex Chan斬釘截鐵說。

四大本土舊著 受香港漫畫啟蒙
小時候,Alex常在格仔簿畫公仔,因草蜢開始認識畫畫,「真的草蜢,不是蔡一傑。」小學一份功課是畫草蜢,然而他怎也畫得不像,最後是爸爸替他完成,「他畫完出來,我覺得真是一隻草蜢。那次之後,我覺得畫東西出來,自己要說得出那是甚麼。」
他成長的年代,香港漫畫正值輝煌。每星期跟爸爸去茶樓,他都會在書報攤買三本「公仔書」:《如來神掌》、《龍虎門》、《醉拳》,到後來追看《中華英雄》,繼而留意日本漫畫家,如池上遼一、鳥山明,和他的偶像井上雄彥。「中學、小學開始沉迷,不要叫我交功課,我畫公仔!」
三十年後認真學畫 運動文宣感動港人
他一路隨心畫,惟年紀漸長,頓覺要認真對待這門藝術,2014年,他跟隨插畫師Harvey Chan(陳志昌)學畫。「我以前覺得鼻就隨便吧!但聽他分析,會知道人體結構,骨肉分佈,鼻的層次是怎樣。」他要定立新方向,開始畫電影Fan Art。「03年已經有畫,但到17年才專注畫。一路以來,電影不會令我去做一些事,但畫畫會,所以我便開始畫電影。」
去年,他畫了多幅膾灸人口的抗爭文宣,遍佈連儂牆;今年一幅「撐醫護」文宣再度廣傳。他說藝術工作者有社會責任,「一次月台有一男一女側面對望,他們不是Full Gear(全副裝備),僅黑色口罩,但你在畫面感受到好多事,環境、故事、前因後果,覺得他們在說話;撐醫護那幅,也是呈現大家的幻想,用柔和的色彩去做。其他人畫血腥,我用溫柔的力量,兄弟爬山,告訴『前線』件事未完,有一班人支持你們。藝術就是感動自己,感動其他人。自己不喜歡,為甚麼要畫,就像我畫電影一樣。」

百花齊放的電影時代 難忘高檔麗宮
為甚麼畫電影?因為看電影是他的興趣,正確來說,是他的童年。「我在西環長大,如是者在港島區,無論西環、銅鑼灣,遠至到天后看電影,那裡有間百樂戲院。所謂『海運百樂』,尖沙咀是海運。香港就是百樂,通常人們都連住叫『海運百樂』院線。」
Alex小學時常跟父親進出戲院,羅渣摩亞(Roger Moore)版《占士邦》(James Bond)和《星球大戰》(Star War),這些經典他全都有看。「當時覺得星球大戰真的好震撼,那艘很大的太空船穿梭銀河⋯⋯,當然現在知道是模型,在膠管穿梭,電影就可以做到這件事。」
80年代,香港電影業百花齊放,「新藝城年代,有好多大戲院、大電影,像《英雄本色》,或張國榮的《倩女幽魂》,都在那幾年上映。」那時銅鑼灣有十多間戲院,樂聲、東京、京華、豪華……,如今剩下五間。那時Alex升讀中學,拍拖看電影是指定動作。「有總統戲院、翡翠明珠戲院,還未有Times Square、皇室堡、Neway和百老匯,全部都是獨立戲院。行過世貿,有一間好重要──碧麗宮。」
1975年,怡東酒店在世貿中心營辦碧麗宮夜總會,後因生意欠佳結業,1979年邵氏公司租下地段改建成戲院。翻查資料,戲院的裝修、音響和放映設備花費高達五百萬元,座椅寬敞,主要放映西片,屬本港高檔戲院。至1994年,碧麗宮隨著物業易主結束營業,業主新地將戲院部份改建成商場。

難忘巴士櫈的海綿質感
舊戲院拆卸,回憶留下。Alex娓娓道出他印象中的碧麗宮戲院,如那高級皮造椅子:「有一塊金屬,然後上面有一層像以前巴士櫈那種海綿,有一層皮,不是現在的戲院那些梳化。碧麗宮比起一般戲院更加豪華,相對更加貴。」碧麗宮堂座票價約十二元,一般戲院則約十元,播高檔電影,「像《齊阿哥醫生》。我還記得我在碧麗宮看的最後一套電影是《金池塘》(On Golden Pond)!以我當時能力,不能每一套戲都在碧麗宮看。」
畢業之後,他在一間音樂雜誌社當平面設計師,認識了一些「文青」。「當時何謂文青呢?我們去影藝、新華、大華,去Arts Centre看比較文藝的電影,譬如導演大衛連治 (David Lynch)的《擦紙膠頭》 (Eraserhead)。」他認識了電影世界的另一面,知道甚麼是「Cult片」。
小學、中學、工作三個階段,對電影的熱愛不斷累積。「由我知道電影是甚麼一回事,到現在已三、四十年。我心裡有一張電影清單,除了收藏,我還可以做甚麼?」每一年生日,他都會繪一幅畫送給自己,2017年的生日,他決定實踐一個潛藏已久的願望,開設了Facebook專頁「塵阿力映畫」,目標是手繪五十幅電影插畫,開畫展或畫集,作為這個人生階段的里程碑。

光復港產片靠香港人
豪華戲院、平民戲院馬鞍山戲院、九龍灣影藝戲院接連結業,付錢串流平台,便盡覽全球大片,就連Alex也轉戰網上電影平台。近廿年,港產片票房大幅萎縮,由九十年代的年產二百部,跌至現時三十齣左右。綜觀香港的電影潮流,大片要靠中港合拍,成龍說:「現在只有一種電影叫『中國電影』,香港電影也是中國電影;」突如奇來的武漢肺炎,政府飭令戲院全線停業⋯⋯,突然停播的賀歲片令有些電影公司倒閉,而香港電影業同樣是愁雲慘霧,在深谷中苦苦掙扎。
四十年來,首渡沒有戲院的日子,Alex難忍悲痛:「電影製作人和戲院這幾年已很難做,再加上疫情打擊,傷害程度是驚人和悲哀。」他嘆,近年不乏獨立、有誠意和有水準的純本地製作,無法預計到2020年出現慘烈突變,「就算疫情完結,也無人知道市道何時恢復?」
路縱崎嶇,仍有人堅持做好香港電影。《逆流大叔》、《淪落人》、《點五步》等傑出本土製作,黃進、陳小娟、陳志發、陳詠燊等新導演漸漸冒起;新演員如劉俊謙、陳漢娜、凌文龍……,彷彿都告訴你:香港電影,還在。「香港電影不是青黃不接,他們就在接棒,香港電影就是靠他們。」Alex說。
硝煙飄散,疫情即來勢洶洶,這個艱難嚴峻時代,Alex認為,無論光復香港還是光復港產片,都要靠香港人。「早前香港電影金像獎的預告片,撼動了好多香港人,我是其中一個。我感動的除了片段的訊息和超強技術示範外,我看到一件事 — 其實大家都好需要香港電影,而香港電影也很需要香港人。『拉闊一點』去看,電影是與社會、世界同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