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社工陳虹秀:站在大道是對法治的一點信任

【編按:去年八.三一,「陣地社工」成員陳虹秀在灣仔被控參與暴動,2020年九月廿九日區域法院續審。法官沈小民指,控方證據不足以顯示陳虹秀的行為參與非法集結,更遑論暴動,裁定陳的案件表證不成立,當庭釋放。擾攘一年的案件,陳虹秀在庭外擁抱她的代表資深律師潘熙,她說「無罪背後」,代表有不同的人在現場做人道支援的角色,勸警不要濫捕。一年間,《誌》兩次訪問陳虹秀,踏進法庭之前,她依然堅信社工「守護公義」無罪。(文章見於《誌》出版《香港大道》,第二版將於十月初發售)】記者:關震海、王紀堯報道示威現場,最響亮的聲音除了警方、示威者,還有社工的叫喊聲。「警察冷靜一些,示威者在撤退中」、「警方,你根本不需要用上催淚彈」、「他/她已被捕,不要打,記者都拍下了」、「小心呀,小朋友只有十三歲咋⋯⋯」社工陳虹秀的聲音響徹烽火之間。社工做調停,保護十六歲以下的被捕者,宣傳被捕者的權利。警察、社工、記者在示威現場各施其職。當情緒沸騰,總有磨擦,三個角色不時按捺不住咆哮:「我做嘢唔洗你教(工作不用你教導)。」在警民衝突現場,社工的角色漸漸不受認可,有社工被棍打至穿頭;催淚彈平射中肩膀以致骨碎;兩宗社工被控襲警;社工劉家棟被控阻差辦公,重判一年,正等候上訴。至於硬將陳虹秀,在2019年八月三十一日灣仔,在催淚煙煙霧中被捕。一個拿起擴音器的社工,被控暴動罪,一經定罪,刑期可長達十年。社工的角色是守護公義,陳虹秀咬緊牙關,一直堅持的自己的身分。2020年新年伊始,陳虹秀坐在香港社會工作者總工會的辦公室,埋手整理口罩,派發予有需要的人。在手忙腳亂之際,記者問她還相信香港法治嗎?「一旦升級成革命、戰爭,我們真的沒有角色了。留在現場的社工,是仍然相信香港警察不是殺人如麻的軍人,才會站在這路上呀。」安然在路上,社工拿起擴音器講出每一句話,對於陳虹秀來說,也是社工在亂世,仍相信香港的標誌。

六月開咪 監察警方

社工在以往的社會運動上有不同角色,例如被捕支援及事後情緒輔導,甚少會出現在衝突現場直接和警方或市民說話。陳虹秀坦言,這個角色一開始是個意外。2019年六月十二日,香港社會工作者總工會在中信大廈外有設置情緒輔導站, 陳虹秀完成工作後,帶著一個「小露寶」擴音器到現場支援。然而,她在途中便遇上防暴警察施放催淚彈,眼見群眾的恐懼,她走上防暴警察的防線前,第一次「開咪(用擴音器講話)」。「我自稱是社工,主要提醒警方在場人士有老有少、甚麼武器也沒有。」警方聽到有人「開咪」,在相隔三十米左右距離向陳虹秀舉槍,「我說你(警方)不用緊握警棍,拿起槍和高舉盾牌,其實我只有一個擴音器而已」。陳虹秀說,用言語描繪當時警方的行為,有讓他們稍微「放鬆」,「好似我看到你的肩膀緊張,我叫你鬆一鬆,你都會鬆一鬆,是本能反應,那次警方沒有再快速向前推進。」陳虹秀指,這個新增的角色有時會讓警察和市民誤會。同年六月廿一日,大批市民包圍警察總部,警方曾經要求她叫呼籲市民離開, 但她澄清:「市民只是在表達他們的訴求,我不能代表他們,也沒有權叫他們離開。」同年七月一日,有示威者衝擊立法會,有人曾要求她呼籲示威者留下來,但她解釋:「社工的身分不合適,我可以借擴音器給你,但社工角色只是監察警方有否使用過分武力。」「我們有立場,絕對不支持修例,但我是社工,就只是確保市民不被暴力對待,所以我們不叫口號,亦不會參與任何行動。」陳虹秀堅定的說。 雖然警方多次在現場警告陳虹秀已經干犯非法集結罪,又說她煽惑群眾,但她只可不斷更正警方的說法,讓警方明白市民發怒的原因,「因為他的同袍真的做了很多過分的行為。」有些情況示威者也會使用暴力,為何主要監察警方,不勸導示威者? 陳虹秀解釋,這關乎權力濫用問題。警方手持槍、警棍和盾牌等武器,但示威者手上只用雨傘和可投擲的雜物,她認為有權有勢的一方更應該受到監察。

陳虹秀被捕之後,她依然走上前線,做調停的工作。(王紀堯攝)

我終於被捕

終於,2019年八月三十一日,陳虹秀被控暴動罪。警員對她的態度在改變,由不反對,到驅趕、甚至拘捕,到底陳虹秀在堅持甚麼? 被捕當日,記者立法會傳來陳虹秀的聲音,「好啦好啦,走啦走啦。」,防暴警在立法會一字排開,記者目睹陳虹秀又在前線作出呼籲。路一直退到灣仔,水炮車和速龍「大軍」臨下,聽到陳虹秀的幾下咳嗽聲,到了銅鑼灣,她已消失於人煙中,她的擴音器已交付了另一位女社工。被捕之前,在網上自稱「社工姐姐」的陳虹秀還呼籲群眾不要失理智,「不要跌入政府部署,讓市民躁動的陷阱,借機推出《緊急法》⋯⋯懂得Be water,避免送頭(增加被捕機會)。」她彷彿知道快將被捕,冒上被鎖進監獄的風險,陳虹秀依然在外分享她被囚在新屋嶺扣留中心的經歷,指控女警搜身過程的不人道,她一再強調:「被捕者不是犯人,他們亦有自己的權利。」社工的中間人角色看來不能令暴力降溫,政府在去年十月強推《緊急法》,運動中被捕人士近萬人,截至2020年七月,約一千人被控暴動罪。陳虹秀是擅長處理家庭危機的社工,輔導個案的家人,不時被喝罵,她早習以為常,「我可以叫小朋友或者家長,除了暴力,其實還有很多解決方法。」可是,她在現場一段時間,眼看二百萬人上街,亦看不到絲毫改變。眼見權力完全向警隊、政府傾斜,陳虹秀認為制度失衡只會造成更大的衝突,絕對不能「止暴制亂」。「不要講高官,連警察所作所為都沒有後果,以前都有一名警員叫朱經緯(他於2014年十一月,雨傘運動期間,用警棍襲擊市民,被判監三個月。),現在完全沒有。成年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很難勸年輕人不出來。」陳虹秀連珠爆發,感受到她跳出社工的角色,有點絕望,「為何要等天收?為何沒有機制?如果我是年輕人都不忿氣啦。」 

陳虹秀無罪釋放後,寄語在抗爭現場還有記者的角色,勸警方不要濫捕。(關震海攝)

所有香港人都被擺了上枱!

「反送中」引發的警民衝突,陳虹秀認為政權犧牲的只有香港人,「所有香港人,包括警方,都是被擺上枱(被無辜陷害)」。堅守在現場,陳虹秀說仍然堅信,警暴如何惡劣,始終有白警(善良的警察)。她兩次被捕,每次在落口供,都是忙於跟警員的爭辯。有女警告訴她:「警察是不會打市民的」。陳虹秀形容女警是一字一頓,理直氣壯的說。陳虹秀於是慢慢說,「你那一隊沒有打人,但可能其他有呢⋯⋯。」女警說:「你們示威遊行,我們都沒有阻止呀。」陳虹秀說:「但二百萬遊行都無用喎⋯⋯」之後,警署總有人喝罵她:「小姐,你可不可以閉嘴?」終止了一場大辯論。陳虹秀走入警署後,發現警員在「反送中」事件的理解有點「平行時空」,他們針對記者,因為警察以為很多都是假新聞,而警方的「盲撐文化」很容易被「五毛(支持建制派的網民)」入侵,因為「警察需要認同感」。兩次「深入」警署,令她發現「警隊內部不但存在盲目的『兄弟文化』,而他們都視示威者為犯人,以前『兄弟文化』放在罪犯,今次是放在整場社運之中。甚至將警暴合理化,用武力裁決被捕者。」2019年八月的觀塘衝突中,陳虹秀眼見防暴警圍堵一名身形矮小的黑衣人,數名防暴警不由分說,拿起警棍,棍棍扑頭。陳虹秀直覺那位黑衣人是一名女生,即時拼全身的力去喝止,「你們冷靜一點,是一位小女孩呀!不要打,不要打,連記者都拍下了。手執警棍防暴警停頓了,好像殭屍回魂。除下黑衣人的防毒面罩,原來不是女生,是一名十五歲的男生。四至五名防暴警佇立在黑衣人的身邊,不發一言。陳虹秀說這些情況,時有所見,「當警察回復清醒,他知道是不可以這樣打的,他們知道的⋯⋯當你說明的現場狀況,他們會停手。

2020年陳虹秀支援其他被捕的社工。(關震海攝)

警暴年代 仍然深信社工價值

槍口在前,警方經常跟社工說:「你們沒有角色。」社會福利署亦表示,現時無任何法例或與警方有任何協議,確保社工在非法集會的情景中,可進行甚麼工作,即使是在安全和合法的情況下在旁支援,亦需向執法人員解釋並跟從其指示。政府口徑一致,建制派甚至建議為記者設發牌制度,連記者身分亦可能要中央政府承認。談到社工的角色,陳虹秀跟記者面面相覷,「是呀,整條街只有警察有角色。」背負暴動罪的陳虹秀堅定地說,站在路上,就是要「爭取一個位置」。記者問她仍然相信警察,相信法治?「我仍然相信警察,如果不是,我不會走去現場,我相信警察不會殺我們,如果變成一場革命,一旦踏入戰爭,就沒有法治,社工在現場就沒有角色。」訪問之後四個月,2020年七月,香港實施《港區國安法》,法治受到嚴重的考驗,陳虹秀及其他社工亦等候審判。縱使香港不再一樣,社工也不能在街頭做一個中間人,但陳虹秀堅信的社工價值,歷史會給他們一個公道。 

關震海

HK FEATURE 誌 — 獨立記者/ 創辦人/主編|國際人權報道、專責《誌》日本社會專題、《誌》責任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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