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一場悼念胡耀邦逝世的事件,觸發北京波瀾壯濶的遊行絕食抗議。五四運動之後一場和平的學運抗爭,誰料到換來的是軍隊鎮壓,血染天安門。
30年過去,香港市民不願遺忘。當年珍貴的八九民運叢書散佚在尋常百姓家,年青一代無法觸及更多的真相。六.四燭光不滅,獨居長者在風燭殘年之時,只期盼有心人全數接收她的六.四書藉,將民主的燭光傳下去。
長居太子四十年的梁婆婆,丈夫在十多年前過世,膝下無子女,獨居唐樓。梁婆婆近年不良於行,已半年沒有落樓,她在家中低頭默默唸佛經度過餘生。年初,在鄰居耳語間,得知3月24日大南區有一場區議會補選,她猜想民主派的助選青年可能上門求票,於是小心翼翼整理好貯存多年的八九民運特刊。她把書籍一本一本放入紅色膠袋,打好結,等待年輕人叩門的一天。

燭光等着你們⋯⋯
3月23日晚上,助選團真的叩門,婆婆喜上眉梢,開門交低數本《文匯報》、《星島日報》出版的珍貴特刊,「就是等你們來叩我的門 ⋯⋯」。梁婆婆抱歉說票投不了,尚有一口氣,也要交託八九民運的書籍予下一代,保存歷史真相。
今年79歲的梁婆婆,22歲從順德偷渡來港,特別珍惜香港的自由。「當時大陸有得做就有得食,無自由;香港無得食,但有自由」。篤信佛學的她年輕時在香港四處求佛學,逍遙自在,至今念念不忘初到香港,心中暗暗讚嘆「自由多好」。37歲嫁給先生,兩口子買下太子單位,長住至今。
兩口子在基隆街的時光,梁婆婆眼見始創大廈重建又重建,旁邊的戲院拆了建成聯合廣場,夫婦見證香港經濟最好的光景,早放下內地的政治包袱。1989年,快50歲的梁婆婆在尖東免稅店打工,不理政治,少年時收藏的毛澤東野史書,她說早在抽屜封了塵。1989年發生了八九民運,天安門的民主氣息滲入香港每一個街角,5月開始,在電視上看到學運領袖吾爾開希要求跟領導人對話,在天安門絕食,師生、農工、知識份子舉行大遊行,北京露出一線民主的曙光。6月4日凌晨,梁婆婆說當時在電視機眼看軍方入城屠殺市民、學生,揪心至今:「人民政府不愛人民」。
「你知唔知,當時學生好慘呀⋯⋯坦克車一車一車入嚟,救護車一車一車咁運走」,一提起6月4日,梁婆婆眼眶泛淚,哽咽說不下去。1989年之後,縱使家中有電視,她都不願意再扭開電視看新聞。

1989年6月4日,梁婆婆獨個兒去「黑色大靜坐」,之後每年她也堅持赴燭光晚會。每年她都是形單隻影,沒有跟丈夫分享內心的悲慟,從來沒有跟同事、鄰舍攀談六.四。六.四成為了梁婆婆心中公義的秘密,每年6月4日前後,她總是獨自在家中翻閱八九民運的剪報特刊,從黑白照的新聞圖輯,回憶那天的情景。那天的凌晨,漆黑特別漫長,晨光讓快門記下那位正在被運送、躺在擔架的青年,胸口深色的液體不斷在擴張,直至消失在鏡頭前。
6月4日的白恤衫
「6月4日,我定必身穿白恤衫作紀念。」
梁婆婆一字一頓,說出燭光之外的堅持。
北京派出坦克鎮壓學生,梁婆婆的傷痛長埋於心,對外封口不談民主自由。「以前返工啲人會問我:『你都會去六.四咩?』,我反問佢哋:『點解唔去得?』,每個人想去咪去囉,唔知人哋點諗⋯⋯,總之紀念在於心,無理咁多嘢。」
丈夫離世十多年,梁婆婆感到「人生快將結束」,索性終止固網電話的合約,她說不想連累電話公司。一個月前,她跌倒入院。記者探訪梁婆婆,床頭播放佛經,她安詳的看着我們的臉:「當日你們上來,真好。」婆婆仍記得兩個月前我們在門前相見。
在病床上,梁婆婆梳起白髻,臉上皺紋如絲,幼幼的兩腿軟弱的、齊整的放在床邊。記者臨別時,婆婆駝起背仰着頭,手輕放在我的手背,說了好幾聲:「我無事,心境平靜」,小小的笑靨恰似鏡湖上泛起的漣漪,波紋愈走愈遠。
記者手握婆婆留下六.四的叢書,希望將每一頁的真相傳到下一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