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去十個月,香港人好不容易從煙霧之城走過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漢肺炎疫情加劇,經濟蕭條,農曆新年後,不少連鎖店紛紛倒閉,橫街小巷的社區小店開始吹起「告急」的號角。
全球經濟蕭條,大旗艦店暫停營業,小店在懸崖邊掙扎,香港本土經濟,應該怎樣走下去?
記者:劉愛霞
攝影:王紀堯/陳卓斯
本地零售店「靜月」,過往寄賣日本及香港製造的產品、邀請海外藝術家來港舉辦展覽,去年受社會運動影響。「靜月」店長王錦聰(Calvin )稱,經營雖然變得困難,但讓他反思:「為何我要執著邀請日本、外國品牌來(合作), 其實許多很好的產品都在香港!」他迎難而上,與本地農場合作,寄賣本地農夫的農作物。Calvin 笑稱:「我真是沒想過(自己)會賣菜」。偏偏計劃推出之時,又遇上疫情,市民避免外出,減少消費,少了客源,面對沉重的經營壓力,一間小店在堅持甚麼?
靜待月下逢 交織彼此的故事
Calvin 喜愛日本的生活文化,過去六年,經常穿梭於日本和香港之間。一次,他去廣島旅遊,日本朋友帶他遊歷溪澗,Calvin 看著河水清澈見底,貝殻顯而易見,隨處可拾,朋友在河邊燒烤、玩水。此情此景,不禁讓他感觸這才是「生活」,慨嘆「我們在香港只是在生存」。
「但我是一個香港人,我很希望可以在香港感受生活」,Calvin 如是說。在日本生活期間,因藉鄰里關係密切,他結交不同品牌的藝術家。在日本的社區令Calvin 領悟到「同行不是如敵國」。他認為,不同品牌之間,可以創造新事物,產生意想不到的結果,故他萌生起舉辦市集,邀請日本藝術家來港參展的想法。

2016年冬天開始,Calvin 以「春、夏、秋、冬」為主題,以每季一次,每次為期兩日的形式運作期間限定店,邀請的品牌種類包括劍道袍、西裝、婚紗、皮鞋、手工果醬及果乾等等,「靜月」的雛型由此而起。店舖取名「靜月」,是因為Calvin 喜歡月亮,而朋友通常會在晚上下班後找他相聚暢談,其命名就有「靜待月下逢,交織彼此的故事」的意思。
品牌盛載的是意義
期間限定店的計劃完結後,Calvin 曾稍作休息,去年五月才租下同區另一個唐樓約八百呎的單位,繼續「靜月」的營運。好景不常,租下單位不足一年,Calvin遇上業主迫遷,突然要另覓去處。幾經辛苦,最後在去年於大坑紥根,惟店舖面積大幅減少。
大舖變細舖,收納的空間少了,但一場運動令他反思「本土」的重要性,Calvin 想引入更多本土品牌。除了本地農作物,店舖還有本土製造的香水、番梘、手工啤酒和蝴蝶酥。長遠而言,他希望本土品牌的產品佔全部貨品的八成,問其緣故,他回應,「現階段我會希望幫返香港人,或者不要說是幫,而是大家互相扶持、支撐大家」。

Calvin 慨嘆,眼見很多香港人在經營品牌和生意時,都是「各家自掃門前雪」,但他認為,創立一個品牌或開設一間店舖不只是為了金錢利益,而是要對身處的社區或地方,負上一份責仼。「我賺了 100% 的錢,我不應該100% 拿走。我可能要為此地留下和貢獻10至20%,有此心態,這個環境才會健康」;反之,他稱,「如果我百分百全部拿走,沒有為這個地方貢獻甚麼,這裏很快甚麼也沒有」。
大坑日常都是情
大坑的街頭商店林立,四周卻帶來城市以外的謐靜,與幾街之隔,車水馬龍的銅鑼灣截然不同。穿過井字形街道,各國風情的美食,與本地情懷的茶檔及冰室,共冶一爐。店隨著搬遷大坑一年有多,Calvin 說,雖然大坑的人口密度較其他地區少,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反而更緊密。

鄰里之間碰面會互相打招呼,街坊來店舖購物,一時得意忘形聊上半天,到黃昏才醒覺要回家煮飯。疫情未爆發前,小朋友放學後在小巷追逐嬉戲,或在店舖門外「擔櫈仔」,排排坐,做功課,成了大坑的日常畫面。甚至,有一位居住在「靜月」店舖對面的唐樓的婆婆(蓮姐),時常從三樓投下食物給 Calvin ,例如香蕉、蝦片等,與他分享。Calvin 說,大坑是個充滿人情味的地方。
「藤㨢瓜 瓜㨢藤」 本地農連結社區小店
訪問當日,Calvin 把多訂的瑞士甜菜,用報紙包紥好,親自送到蓮姐手上,蓮姐收到時,笑漸顏開。她摸摸眼前的有黃、有紅、有紫的菜莖,說著吃過這種俗稱「豬乸菜」的甜菜,但有些顏色的卻是未見過。
這是本地農場「生活館」的出品。Calvin 喜愛烹飪,疫情下,他在思考店舖的出路時,有位廚師對他說『「生活館」幾好,我介紹給你,看看你倆 link 唔link up 到』,結果一拍即合,「生活館」的創辦人兼農夫周思中,也說沒想到與社區小店夾得來。

周思中解釋,平日農務忙得不可開交,農場人手有限,農夫「光是種菜已經做到三條命都不夠做」,如果由農夫自己對外找銷售點,還要處理顧客的取貨點,是「幾乎不可能的事」。相反,與社區店舖合作,他們有固定的實體店,加上經營者認為本地農業的理念與小店的想法相近,藉此推廣,運作起來是一個理想的合作方式。
「生活館」位於元朗錦上路,當初因菜園村反高鐵運動而成立的本地農場,過去十年,由周思中與志同道合的朋友身體力行,實踐耕住合一的生活。除了瑞士甜菜,他們最近有種蕃茄、甘筍、紅菜頭、金菜頭、羽衣甘藍等等的蔬菜。透過社區小店寄賣農作物只佔他們其中一部分,另外他們會以獨立菜包的形式出售蔬菜,每星期有兩日的時間,找司機送貨,把農產品送到訂購者手上。
農地有限 手只一雙
早前超市出現糧食搶購潮,白米及蔬菜成為香港人的獵物,而平日在街市、超市買到的蔬菜,大部分來自中國,在「罷買中國貨」的氣氛下,提升了大眾對本地農業的關注。周思中說,「我們從來未賣過咁多菜,那段時間可能是我農場成立以來,銷量最高的三、四個禮拜」。
既然銷售表現看似不俗,與社區店舖合作現想,記者問及未來會否考慮與更多店舖合作,話語未畢,周思中早已「落閘」,笑言,「不行,農場不是一間貿易公司,農場的產量有限」,與其追求曇花一現的成績,周思中更著重的是穩定的產量,稱「我們這裏,三斗種,約兩萬呎,種到幾多菜,就種到幾多,你是皇帝問我要菜,我也無法供應」。
從社運看本土經濟圈
隨著去年社會運動,社會上的對立與撕裂,延伸到經濟層面,出現了「黃、藍經濟圈」之說。從反高鐵運動走過來的周思中認為,這個經濟圈的界限,不應該只是顏色和地域的區分,他理想中的「黃色經濟圈」,是可以互相促進,「譬如黃色經濟圈的想像,可否是聯合世界各地的黃色經濟圈?」他指出,在世界各地,如歐美、北美、南美、中亞等等,不同地方的經濟圈各有不同的實踐,周思中說,「你說香港所有糧食,包括海產、主糧、蔬菜、肉類,做到百分百自給自足,認真地我不覺得是很多人的期望」。反之,他認為不同地方之間,以互相幫助的方式經營下去,可以走得更遠。

周思中和其他生活館的成員早上收割的農作物,會用籃子裝好,待收割完成,立即會隨著安排好的小型貨車,送到當日有預訂農作物的社區,包括大坑「靜月」,再轉交到消費者手上。Calvin 說,「即日收割即日煮」的消費體驗,那種蔬菜新鮮的快感,不可能在超級市場發生,香港的本地菜卻做到,故他認為是值得支持。Calvin 笑言,有朋友和街坊得悉他要寄賣農作物時,有很多疑問,甚至質疑這些農作物「得唔得㗎?」,為了增加大家對本地菜的信心,Calvin 有時會多訂一點份量的菜,送給身邊的朋友。他說,當大家嚐過覺得「正喎」,自然會「食過番尋味」,自己留意每週的訂購計劃。

Calvin 說,作為一個經營者,最重要的是憑良心做事,他稱,「開設一間店舖,提供有質素、安心的產品,才是一間舖頭應該要有嘅一個品格」。對於黃、藍經濟圈,他就覺得現時的黃色經濟圈有「圍威喂」的感覺,相反,他認為,「如何令到藍絲都願意給你錢,不會因為你的背景而我不光顧你,反而知道這是一間黃店,知道你的產品好,所以願意付錢給你」,他認為「如果我地可以做到這點,香港人就贏。」
疫情下,經營困難,Calvin 不是沒想過離開,返回他喜愛的日本生活,不過他選擇了留下來,他說,「我在這裏出世,在這裏長大,我應該在此努力,貢獻這個社區。這個是每個人該做的事。我見到的是很多人只是願意在這個地方取走很多東西,但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為香港付出多少,這是香港人要轉變的一個思考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