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幹事瑞玲、阿彬 :以發展之名被連根拔起的「家」

土瓜灣故事館,簡稱「土家」,在2014年進駐土瓜灣鴻福街,現由「維修香港」與「社區文化關注」合力經營。「土家」是一個特別的社區公共空間,致力推動社區營造和記錄本「土」故事的工作,旨在進入社區、感受人文生活,慢慢凝聚一個屬於土瓜灣的「家」,並以本「土」故事館為大本營,希望建立家人一般互助的社區,守護這個盛載無數生活故事的地方。隨著土瓜灣重建計劃陸續展開,加上「土家」亦被納入重建範圍,一眾「土家」成員與街坊加快腳步,維繫與記錄漸漸消失的舊區文化與情懷。

「無人駕駛」實踐社區營造

我們「土家」舉辦的活動和實踐的工作十分多元,因為社區營造就是要留意社區各樣的條件與可能,與街坊一起嘗試不同類型的活動,例如善用土瓜灣種族多元的優勢,請來巴基斯坦婦女教授烏都語班,又或開辦導賞團,由熱心的街坊帶領團友遊走於舊建築、特色小店等。「土家」並非旨在提供單方面的協助和支援,更注重街坊共同參與、互助自助的過程,成員們也常常從街坊身上獲得不少靈感與想法。我們會將「土家」的營運模式形容為「無人駕駛」——無論是想加入我們的義工,還是想過來這裏生活的街坊,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再由大家「夾手夾腳」將想法變成現實。我們很看重這種與街坊一起生活的日常,希望這裏是街坊的聚腳點,給大家一個空間探索與發揮社區的可能,從而凝聚社區意識,強化原有的社區網絡。

事實上,土瓜灣作為一個庶民社區,本身已經有一定的社區網絡。有很多在這裏生活多年的街坊、鋪戶早已認識,平時也會互相關照。區內居民互相守望的氛圍早已存在,而「土家」在這裏進行社區營造工作的目的,是為了提高街坊的韌性 (resilience),透過促進社區參與,提升街坊的自主性與自我認同,以及掌握自己生活的能力 (empower)。我們以「揼石仔」的方式一步步走入社區,一步步與街坊建立關係,了解這個社區,慢慢融入街坊的生活,「我們最初認識這裏的人也是靠『白撞』的,也許有些人會以為是街頭騙案,因為我們常常會無緣無故地跟街坊搭訕、聊天。」獲得街坊的信任後,我們再進一步推動他們的社區參與,連結「人」與社區,令他們意識到土瓜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這個地方正在經歷甚麼、以及自己「土瓜灣人」的身份等。我們的角色還是以陪伴、聯繫為主,例如面對重建危機,我們並非專家,很多事情也不清楚,加上市建局太亂來,沒有人知道它的政策如何,所以我們更多時候是與街坊一起發掘、學習。

重建計劃步步進逼,這些工作變得日益重要。社區快將被破壞,或者説已經開始被破壞了,街坊將要四散,小店也要被迫遷,突然為這裏的一切設下了一個賞味期限——我們與街坊相處的時光、一起建立的事物,終將要被迫暫停或者終結。因此,我們更有必要讓街坊意識到自己面臨的危機,與他們一起學習應對,學習捍衛自己的權益。同時,我們也希望為這個即將變得面目全非的社區留下一點印記,讓這裏的故事不至於隨重建的塵土飛揚而煙滅。

推土機逼近仍紮根土瓜灣 記錄舊區文化痕跡

重建不僅導致社區網絡的瓦解,也在短時間內改變了土瓜灣的面貌——舊樓築起棚架、老店被迫搬遷或結業,我們亦不敢怠慢,密密進行記錄工作,讓這個社區不會因拆卸而被遺忘,白白從歷史中消失。近年來,我們出版過不少刊物與書籍,也嘗試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不同的社區故事,記錄這裏的點滴痕跡,例如《光榮結業》一書記載了許多小店的故事,有具六十年豆品製作歷史的「貴記」、屹立五十八年的樓梯舖「財記百貨」等。我們訪問期間,除了跟許多街坊變得熟絡起來,也發現他們都身懷絕技,有很多來自被時代淘汰的夕陽行業。因此,這本書不但是供外人了解這個地方的窗口,更提醒了這裏的鋪戶,他們的存在都是具有價值和意義的,應該為自己的歷史感到自豪。「我們將這本書送給受訪街坊,他們讀到自己的故事時,都會『流馬尿』。」這些故事突顯了街坊、小店賦予社區的價值,不但描繪和記錄了土瓜灣獨特的舊區文化與情懷,更讓街坊認同自己的能力與價值。我們同時親手製作了一系列的立體相片 (fotomo),送給面臨重建的店舖。我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紀念,而且最重要是「物輕情義重」,讓街坊知道有人在意、重視自己,不需要擔心自己會在重建之下,被時間的洪流白白沖走。

我們甚至將「財記百貨」的玻璃櫃搬到這裏收藏,還有茶餐廳卡位、餐牌、舊招牌等,都是我們從被重建的店舖中「搶」回來的——是搶救的那個「搶」。鋪戶結業時或會很瀟灑,拉下閘門後便馬上清場,因此有些舊物是我們從搬運工人的手推車上「搶」回來的,有些是經由街坊通風報訊後,我們從後巷撿回來的,有些則是「有組織有預謀」,由我們提前跟鋪戶說好而被特意留下的舊物。

漠視居民權益與社區文化保育的粗暴發展

市建局的社區重建計劃相對鄉郊的發展「文明」,但粗暴本質不變,整個土瓜灣的重建計劃根本完全沒有從「人」的角度為街坊著想。例如,這區許多小店都來自特色行業,傳承傳統手藝,別具歷史價值。市建局會覺得旺角波鞋街有特色,卻不認為用傳統方法製造豆品、有六十年歷史的石磨豆腐舖有保存價值。說到底,當局眼中的價值是錢而已。他們粗暴地將土地收回來,拆散整個社區、趕走街坊鋪戶,再興建納米豪宅,以公共機關帶頭抬高樓價,將不同市區變成一個個富人社區,像囍帖街變成囍歡里、裕民坊變成YM²那樣。受重建影響的街坊、鋪戶根本不能重返該區生活,享受新建社區帶來的利益,最終得益者只有發展商與政府。「我常常叫人估計,市建局十九多年來興建了多少座公屋?答案是零!如此一來你也『知佢咩料啦』!」這些場官商勾結的謀利遊戲就是重建不公義的根源。面對反對意見,市建局充耳不聞、敷衍了事,就連我們跟街坊關注組、建築師、規劃師一同撰寫的民間規劃方案,也被市建局以「不專業」為由拒絕接納,令一眾街坊有冤無路訴。

當然,我們並不是反對重建與發展,樓宇結構、衛生治安等問題確實可能需要透過重建解決。然而,文化保育與發展並非對立的。市建局對發展的定義,是盲目地破壞原有社區,進行「大三巴式保育」,即象徵式留下建築物的外殼,對裏面的居民和當中盛載的歷史文化不屑一顧,把舊區昔日的面貌畫在室內的牆上當成是保育,荒謬至極。重建工作應該是先安置、後清拆,確保原有的社區網路、文化、特色行業等得以保留和延續,這才算是真正的保育。

失戀般的告別與「土家」的未來

過去幾年,我們陪伴街坊經歷重建拆遷,也與他們一一告別。沒想到,輾轉之下我們自己也成為了重建戶,被納入重建範圍之內。我們早前(今年4月)被裁定霸佔官地,需於8月16日前交還及遷出現址。要找到租金、空間、周遭環境等與我們條件配合的舖位十分困難。再者,這裏對我們來說,是家一般的存在,「這裏的街坊一直很照顧我們,在我們生病時,會熬粥給我們吃,得知我們減肥,又會特意多送幾條菜、多夾幾塊雞腿給我們」。我們實在捨不得這個地方、這個空間、這裏的網絡。打從2018年1月開始,我們熟悉的店鋪相繼光榮結業、搬遷,使得我們與街坊生活的日常突然消失,因此每一次告別都是一個失戀的過程。這次輪到我們要跟這個社區告別,當中的傷痛超越了「捨不得」這三個字,「我不知道如何再形容與社區說『再見』那種(心情)……難頂。我們自己也在消化當中……」「痛呀。」

遷出現址後,我們還是會繼續留在土瓜灣,尋找新的空間延續「土家」的使命。要在一個新的地方從頭開始營造工作著實困難。何況,重建工程早已開展,我們無法在危機前介入。不過,土瓜灣被市區發展工程蠶食的速度比其他地區慢,仍有不少值得保留的文化還沒被破壞。因此我們相信土瓜灣仍有很大潛力,希望可以將這裏的工作帶到新的地方,繼續與街坊在土瓜灣做更多事情。

“我地係「土家」,我地係香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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