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大業 「文化者」鄭天儀力挽狂瀾推銷「絕版的文化」

一場武漢肺炎,經濟禍害席捲全球,各行各業無一倖免。香港獨立出版社紛紛倒下, 獨立書店站在懸崖邊,努力搞網上賣書救亡。

走上中環石板街,轉左有著名的陸羽茶室,旁邊金禾大廈三樓有一個藏書閣。 推開木門,便看到《大業》書店老闆之一鄭天儀(Tinny)、丈夫馬召其在店內整理藝術書。鄭天儀在辦公室寫稿,馬召其則在門外努力推銷:「《號外》舒淇的海報還有貨,梁朝偉就售罄了,⋯⋯最近來了一本介紹香港電影的書⋯⋯。」鄭天儀按奈不了,箭步穿過長長的書櫃,不客氣向馬生示意:「殊!」,「你細聲啲,你的聲線影響到我思緒。」馬生像一部古董收音機,調低聲線,繼續推廣:「書是要翻,要看,也要介紹的。」馬生瞇起雙眼甜絲絲說。

資深文化記者鄭天儀去年繼承半世紀的藏書人的心血— 大業,堅持保存「絕版文化」;丈夫馬召其是篆刻藝術家,這一年專心在大業做「說書人」,向客人解答文化書的疑難。疫情之下,曾經一天「零客人」。書局空有書而無客,香港的另一邊歐美等地封關,海外客人亦未能到香港取貨。繼承大業一周年,老書店便要告急找出路。
「我不想有一天,香港人去大業瞻仰遺容。」鄭天儀說。大業正努力轉型在網上售書,同時堅持保留在舊書店的模式,希望大業渡過這個難關。

採訪:關震海、王紀堯
攝影:陳卓斯、關震海

接手大業一周年,鄭天儀 努力將老書店轉型。(關震海攝)

大業書店前世今生 不「接」就「摺」

集藏書、賣書、出版於一身的文化老品牌大業在四十五年前在中環開業,之後在尖沙咀藝術館開「大業藝苑」分店,專售藝術書籍的生意難以經營,舊老闆張應流在2013年結束尖沙咀的分店。


舊老闆張應流,眾人都稱他為「大業張」。張應流大學主修中文,其後主力出版和銷售藝術書籍,是藝文界的舉足輕重的人物。 鄭天儀在學生時代就接觸大業。年少輕狂,她不通氣地叫張老闆拆開藝術書的包裝,好讓她可以「打書釘」,只看不買惹來老闆白眼,但最後因此結緣,成了好友。


翻開藝術書就是一個新世界,她在大業發現「藝術可以很闊」。上至秦始皇秦俑、抽象畫、中國畫,下至外星人有關的書大業都有藏書。大業的書教懂鄭天儀細閱藝術書,啟蒙她珍惜每件藝術品、參透各種藝術理論背後的價值觀,「你去圖書館你會選擇看甚麼書,藝術書店是你不知道會看到甚麼,好似尋寶。」
張應流曾經跟鄭天儀說過:「東方藝術書,我們有最多。」一個「最」字, 有多年記者經驗的她半信半疑,沒有驗證所以不敢推銷,所以用數字說明:「香港來說是很多,單單瓷器來說,有五個書櫃。 」
直至去年,張老闆年事已高,決定退休, 和鄭天儀吃飯時拋下一句 :「如果你不接手,我就『摺』了大業(結業)。」鄭天儀當下只感無助,「好像是你想一件事情可以留下來,但你不知道怎麼辦。」收購價錢並不便宜,慎重考慮後猶幸找到願意合作的夥伴,她心口掛著一個「勇」字,便繼承大業,當上「大業鄭」。

大業老書店屹今近四十年,曾經是著名的藝術出版社。

藝術書在記錄香港

鄭天儀接手之後,大業依舊古色古香,叫熱愛藝術文化的人欲罷不能。踏進書店「讀古人書」的木牌匾映入眼簾,掛在木書櫃之間,甚有古書古香的韻味;書櫃之間,有一隻馬先生親手造的雞公碗鐘,令迷失文化汪洋之中的書客不會不知時日過。


接手之後,鄭天儀負責選購、宣傳到管理都要一手一腳,當日的「打書釘」少女,一天夢想成真,做了書店老闆,她發現藝術書更多「不簡單」的東西。她指,藝術書不只是文字和配圖。拍攝瓷器的照片很難,有瓷器書的作者不滿意燈光和陰影,推倒重來到日本找攝影師做; 有一本家具書,找一個對中國藝術很有研究的老外學者寫的,足足原來花了十年時間做訪問;有一本是宋瓷收藏家寫宋瓷也花了四年時間去製作。


談及書背後的故事,她摸摸它們封面,雙眼發亮,「我覺得已經不是一本書,而是文化精髓,記錄香港發生的事情。 」

從前她坐在書店「打書釘」很少理會觀察身邊人,但成為老闆坐陣,接觸客人後發現大業吸引不少收藏家,也有內地遊客會刻意過來找東方藝術書,「他們很懂得來書店找書,因為我們有很多絕版和舊書 」

從事文化記者多年的鄭天儀,兩年前創立《文化者》。

在《信報》、《蘋果日報》任職文化記者多年鄭天儀,採訪過不少著名的文化人,熟悉藝文市場。她知道藝術書屬於少眾,一直思考在市場上如何在書上添上價值。「 譬如有些作者是健在的,都希望他們可以幫忙簽個名,令到本書不是一件冷冰冰的物件,而是一種collectable(有收藏價值)、和讀者有互動的東西。 」大業早前就為拍攝就香港的攝影師舉辦了小型的展覽和簽書會, 數十人可以來捧場。這些文化活動一直都是鄭天儀的構思,但疫情影響,無奈要擱置。

惜書人:好書要在書店翻

書店早上十一點開門,晨早九時半已燈火通明,店內「有心人」拿起雞毛掃專心清潔每一行的書櫃。那個「有心人」正是鄭天儀的丈夫馬召其。


鄭天儀說丈夫堅持每天早上九點多就出門,她曾經不解枕邊人心思,為何每天都提早到?馬召其回答:「十一時半是開門,之前要重新收拾好一次書、消毒,營業時間要有一間很舒服、很乾淨的書店讓人來。」三月底疫情最嚴峻之時,每天確診數字逾百,一整天都沒有人上大業看書。鄭天儀坦言,丈夫當時因此有點抑鬱,「就像媽媽弄了九大簋,但你沒有回去食一樣」。


馬召其是著名的篆刻藝術家,他說一周六天看守大業,令他的篆刻工作停滯不前。「原本計劃做書店是退休後的生活,但只是提早了。」馬召其守住大業,他說再辛苦也是甜的回憶,因為客人可以來書店翻書,保存打書釘的特色。

「未買一本書前,不翻書,不閱讀,便買了,意義有點不同。沒有細閱一本書便買,未必會好好好珍惜,可能回去便掉到一旁。買書就像兩個人拍拖咁,不見面就說我們在拍拖,這不合適的,盲婚啞嫁也不適合這個時代,是嗎⋯⋯,你上來書店,睇完先買,你就會看到那本書的價值。」

惜書人馬召其一方面堅持在書店做「說書人」;妻子鄭天儀努力寫文章介紹書,在網上推廣大業的珍藏和新書。

丈夫馬召其說,疫情之下,曾經一天沒有一位客人上來,令他十分沮喪。(關震海攝)

賣的是絕版的知識

鄭天儀眼見街道上越來越多「吉鋪」,她深明一場武漢肺炎風急浪大,在風暴下要急急進行轉型。她受到外國老牌書店啟發,當別人在書上貼上便條介紹書,她就在社交專頁上出貼文介紹好書。 網上宣傳效果出奇地不錯,以本土出版的書藉銷情最好, 「最近好幾本書是網上介紹後售罄,要再拿貨」。 書售出後,鄭天儀會以速遞方式送書,有時一周內會抽出一日,親自駕車送貨。


種種新想法,都是希望讓大業可以繼續經營下去。 她說,現時書店都是用購入書店的營運資金經營。「賣書很透明,每本書賺百分之二十,用信用卡付款就賺更少,但書店和其他店鋪承受一樣的租金、人工,書被翻過就有消耗,談不上甚麼盈利。」


在艱難的環境,她想起有人對她說:「其實大業不只是賣書,是賣一些絕版的知識。」她恍然大悟:「我很希望大業不只是賣書。既然那些是知識,它的載體是一本書、是一段文字、是一段影片其實沒有關係。」

文人相輕 呼籲疫情下文化界團結

一場疫情,文化界不少人飯碗不保。政府在「防疫抗疫基金」下撥出一億五千萬元推行「藝術文化界資助計劃」,但仍然有出版社相繼結業、有藝文工作者要做清潔幫補生計。她解釋, 文化界是很「闊」,不少人不能接受政府資助,在界別的邊緣蜉蝣。她直言:「這些文化工作者死了就是死了。如果他們死了,這個圈子永遠都是原地踏步。政府講資助,從來沒有想過書店,難道我們不用交租?難道取政府資助的才是藝術?我承受的都是商業的租金,但換來的只是薄利⋯⋯。」


鄭天儀說藝文界「不團結」也是文化界另一個問題,她坦言看不到有人可以呼籲團結到整個圈,將心聲傳遞到政府,「文人相輕是一個香港文化界很大的問題,還會『踩』其他人」。行業傳統不健康,導致行業難以自救。

她認為文化界別發展要健全,就要全面發展,「例如文化界需要媒體,藝術界業不只是需要藝廊、還需要藝評人。如果只有部分是不能好好發展,就像化妝一樣你要個底妝,一開始只是上妝,但個底打得不好其實看得出來。」文化界的妝容,在疫情這面鏡子一照之下,是美是醜,一目了然。


網上一篇蔡瀾寫大業的文章名為《大業鄭》,寫天儀、她的丈夫和大業。文章有一張插畫,畫中天儀騎著一匹驢子,左右手抽這兩箱書,箱子寫上大業兩字,女兒身擔起如此重量,卻氣定神閒。 市道艱難,「大業鄭」依舊能「淡定」,在文化沙漠中屹立不倒嗎?

「我沒有想那麼多,只是不想失去老店然然後去瞻仰遺容。我盡量做,做到就做,做不到也沒有法子。」

鄭天儀和馬召其年中無休,守的大業,正是中港台兩岸的文化。

大業藝術書店 Tai Yip Art Bookshop
中環士丹利街 34-38號 金禾大廈 3樓2室
電話:25245963

王紀堯

《 誌 HK FEATURE 》 — 獨立記者
專責社運專題、法庭報道、國際人權報道。

關震海

HK FEATURE 誌 — 獨立記者/ 創辦人/主編|國際人權報道、專責《誌》日本社會專題、《誌》責任編輯

返回

「別人恐懼時貪婪」街招提字經紀 分析樓市不死傳說

繼續

此君堯不同彼君堯 黃店Youtuber:光復香港之前先光復自己名字

最新

曾志健2020年專訪:只有痛沒有恨

2019年反修例運動中首位中槍的示威者曾志健早前因承認暴動及妨礙司法公正, 被判監47個月。 最近他現身於由香港警務處「資料贊助」的無綫電視《有法安國》。曾志健在節目以真聲,但以黑色剪影的方式接受訪問

金寶冰廳何家獨守秘方 絲襪奶茶點滴在心頭

手執連鎖咖啡店的精巧紙杯咖啡,在城市中穿梭,甚為風尚。然而,香港人的心靈歸宿始終是盛載在厚厚瓷杯內的港式奶茶,其醇厚順滑的口感不只滿足口腹之慾,亦勾起與香港有關的點點滴滴,實實在在是香港人的Com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