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止自殺手冊》導演王嘉諾:在這個框架下,沒有作品不牽涉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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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隱瞞有同學企圖自殺,影像又是否能代表所有「真相」?「甚至去到法庭都有法庭的真相,又係咪所謂嘅真相呢?」王嘉諾說。(「鮮浪潮」提供劇照)

王嘉諾首次執導的偽紀錄片《防止自殺手冊》,在剛過去的「鮮浪潮國際短片節」獲特別表揚獎項。王嘉諾放下導演的角色,《防止自殺手冊》上映過後,他又回到工廈的工作室。

走進了彌漫香煙味的工廈,工作室內擺滿了拍攝器材,看起來是典型「電影人」的製作環境。「一半做攝影,一半做電影。我有時都驚,好似話有咩資格講香港電影呢⋯⋯。」《防止自殺手冊》王嘉諾點起了一根煙,一口接一口地呼出他的無奈,在這個時勢拍電影,能夠上大螢幕,在電檢處過五關斬六將,在步步為營的氣氛下拍下去,也不一定保證有觀眾支持,王嘉諾對於戲院的前景感到悲觀。

「去到我哋啲仔女,會見住6、70歲嘅阿爸或者阿爺入戲院,就好似我哋依家睇住啲阿伯入廟街歌廳一樣⋯⋯嘩,入戲院睇戲咁old school嘅?我覺得電影係總會有一日走入museum(博物館),或者係歷史嘅謝幕⋯⋯。」王嘉諾在工作室字字吐出「電影人」的執着,飄散的煙縷充斥在當刻的空間,伴隨着有關「香港電影」的定義和討論從未休止。

故事由2016年自殺潮開始

「偽紀錄片」(Mockumentary)是使用紀錄片的拍攝手法去包裝虛構的內容,包括透過樸實的鏡頭畫面、第一身敍述的旁白、以及預先設計的「訪問」等,營造故事的真實感。《防止自殺手冊》導演兼編劇王嘉諾,一直嚮往偽紀錄片的拍攝模式,認為能夠加強與觀眾的互動:「當我唔講晒所有嘢,但我成套片都係傳遞緊一個真實嘅信息。邀請觀眾一齊諗,係偽紀錄片有趣嘅地方。」

《防止自殺手冊》講述同學「詠詩」自殺一年後,影音組的三位主角按學校的指示拍攝記錄片《守望》,向同學傳遞不自殺的正面訊息,包括找來同學在鏡頭前朗讀「不自殺契約」。惟在製作過程中,他們卻發現校方隱瞞再有同學企圖自殺,同學的關注點隨即轉移到學校致力尋找的「真相」。

《防止自殺手冊》是啟發自2016年學童自殺事件,王嘉諾聯同另一位編劇陳煥澤創作故事。王嘉諾仍記得當年看新聞時的轟動:「嗰年自殺好多,你不斷聽到呢類新聞之餘,Wikipedia(維基百科)仲會有一個list(自殺名單)。」而直接激發他創作的,反而是教統局的一份「不自殺契約」,局方要求學生簽署並承諾在某段期間不會傷害自己或自殺。

時任教育局局長吳克儉曾指,契約要經專業社工或輔導員深入介入後才會使用,當時惹來不少批評。

王嘉諾對此亦充滿質疑:「一個咁人性嘅問題,你嘗試用系統嘅方法去解決,簽隻紙係咪啲人就唔死呢?我有呢一個好奇,故事就係咁開始。」

近日深水埗母親虐兒個案曝光之後,勞工及福利局擬立法強制有關單位檢舉虐兒個案,政府對於一宗牽涉貧窮、單親、社區及疫下支援等環環相扣的社會悲劇,依然故我地企圖用制度、契約去解決問題。

劇情刻意忽略女同學「詠詩」自殺的原因,王嘉諾希望交由觀眾反思。或許只是一句關心,便能阻止悲劇發生。(「鮮浪潮」提供劇照)

《防止自殺手冊》從沒有提及同學「詠詩」自殺的因由,讓她的死留待觀眾去關心,去揣測。故事由影音組的拍攝展開,由原來關心輕生的同學,演變成一群「花生友」只顧及關注學校醜聞。當影像代表公權力,年輕的拍攝者肆意霸凌身邊的人。

隨社交媒體興起,改變了人們討論、關注事情的方式。回歸最根本的自殺原因,王嘉諾表示是刻意忽略:「呢種失落或者錯失,其實就係想畀觀眾自己去諗嘅嘢,佢點解自殺呢?其實冇人問過點解。想像下如果我哋嘅媒介唔係Instagram,唔係Facebook,而係坐低研討會嘅,我相信關注點絕對會唔同。但每個人淨係關心⋯⋯有直播睇啦,好唔好睇,仲可以share喎。」

電影中原本充滿「道德責任」的影音社,在群眾的起哄下,似乎成為了一種向學校施壓的政治工具。王嘉諾笑言自己亦曾經是爭取公義的少年,「細細個係中學搞聯署,話唔公平、要人簽名、要見校長嗰啲人嚟」,片中影音社的主角便是自己的小時候的縮影,第一時間將問題歸咎於學校制度或社會的不足。稚氣漸退,他認為「學童自殺」的議題,其實亦可以回歸簡單去思考:「原來有個朋友喺身邊,佢想自殺,但我哋從來冇發現過⋯⋯其實只係一個關心、一個問候。我哋對自殺嘅關注,應該更加多係關於生命,唔係用其他框框,去框住話自殺呢件事其實係一個社會議題。」

對於王嘉諾而言,「香港電影」與「香港人」的定義,是息息相關的。(黎祉妤攝)

當詮釋成為上映的死亡筆記 

《防止自殺手冊》會否令你想起在2019年社會運動期間,網上廣泛流傳的「不自殺聲明」? 當時自殺案件持續,有網民歸咎於當下社會動盪因素,因此聲明「在任何情況下均不會自殺」、甚至出現了「被自殺」等揣測。王嘉諾直言,無意將其他社會議題牽涉在內:「其實我冇咁貪心嘅,因為我唔係嗰種導演,想透過故事去預言、教訓或者同觀眾去講一啲訊息, 我唔係。」

《防止自殺手冊》並沒有太多背後的「隱喻」,但他為不同角色均設定了鏡頭以外的backstory(背景故事),笑言片中反映了官僚主義崩壞的幽默:「點解間學校要拍《守望》呢啲片,其實係為咗應付政府、教統局嘅某啲要求,但實際上係冇人想理,所以就交畀學生做啦⋯⋯件事點解會咁呢?」

王嘉諾認為這是一種官僚主義,終有一天會導致電影創作的空間大減,現在「上綱上線」、奉承上級的狀態,不禁令他擔憂電檢處會否為求「交貨」,而對電影「過度詮釋」? 惟他亦十分認同「作者已死」的概念,意指觀眾可以自由詮釋作品,並沒有一個屬於作者的標準答案,但同時這現象也是他擔心的地方。

「係呢個框架底下, 變成係冇作品唔牽涉到政治。佢(當權者)要諗到政治,都可以覺得係隱喻緊中國,完全係任佢講。」事實上,電檢處在拒絕《Time, and Time again》的信件中,的確涉及網上言論的部分,即是說讀者如何詮釋,也會是政府考慮能否上映的因素之一。

隨著電檢審查越趨嚴謹,漸漸出現了所謂的「禁片」、「踩界片」,多了人關注這些觸及敏感政治題材的電影。王嘉諾認為要定義一部「好電影」,關鍵並不在於它是否被禁,何謂好的創作,其首要條件是要忠於自己:「我覺得每一個創作者都有屬於自身嘅母題(Motif),你可以話係武斷,但我確信呢個母題係接近唔會改變⋯⋯因為一套電影係好忠實、好忠誠地呈現咗一個人。尤其係讀完電影之後發現,哦⋯⋯原來呢個導演拍嘅所有嘢,都係圍繞住同一樣嘢。」 

王嘉諾說電影是理想,攝影是工作,不介意用工作支持他的理想。

他直言政治不必然是所有人都關心的事,有人關心家庭、兄弟情、罪案等問題,每個人的關注點均不同,各類電影題材都有其市場。因此他認為「如果純粹為政治而拍政治,kind of(有點兒)係⋯⋯為咗出名而拍政治,我唔認為係可取嘅。」雖然如此,但王嘉諾亦認同在現今社會氣氛下,創作時亦難免會觸及政治元素:「例如我寫個角色要移民,咁點解?係無可避免㗎喎⋯⋯作為一個香港喺居住嘅人,你冇辦法去否認,然後話有啲嘢係空白冇發生過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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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𧘲妤

《誌》 實習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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