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 and Time again》導演王彥博:禁片跟真相一樣,無人討論同放入棺材有咩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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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不應有顧忌,當紅線逐漸有跡可循,創作者是否甘心避開紅線,為制度服務? 

當瞥見一部電影的簡介,故事提及「一名叫燕琳的失蹤少女」,腦海裏第一時間有沒有閃現「敏感」或「危險」的訊息?若是,我們已經歷了一次自我審查的過程。創作者和觀眾一樣,實在難以避免自劃的紅線。

今年的「鮮浪潮國際短片節」,14套本地短片中,故事角色名為「燕琳」的《Time, and Time again》(下稱:《Time》)不獲電檢處發出放映證而取消所有放映。電檢處在7月18日,即是「鮮浪潮」放映完結後的第一日,才正式發信拒絕核准《Time》上映,《Time》正式被列入《港區國安法》之後的禁片列表之一。電檢處發信通知主辦方《Time》「涉及其他法律」,被禁的細節似乎說得愈來愈白,若隱若現的紅線已浮在創作者面前⋯⋯。

探員Max,周祉君飾。短片對比度較高,黑的部分接近pitch-black(全黑),代表了黑暗中的未知、主角內心的恐懼和墮落。(《Time, and Time again》提供劇照)

被禁的電影,僅獲大眾零碎的討論,往後的日子「像被放入雪櫃」一樣,漸漸遠離公眾的視線,無人討論它的拍攝手法、劇本bug位,以及參考邪教的元素⋯⋯,一切好像沒有發生過似的。在這個世代忠於自己的創作者,他們的作品只落得「被放逐」的下場。

《誌》訪問《Time》導演王彥博,他直言香港電影工業一直面對不同的困局,電檢審查並不是惟一的原因。目前王彥博已遠走他國,繼續追尋他的電影理想。

王彥博說,事過三個月,至今無悔角色名字叫「燕琳」。

「有啲乜嘢唔講得呢,總要有人去試條線,唔試就永遠唔會知,係咪先⋯⋯。」《Time》導演王彥博笑言自己終於成功試出電檢處的紅線。王彥博苦笑說自己「冇咩所謂」,但他替演員、製作團隊失去曝光機會感可惜。事實上他身為創作人,花了無數個日與夜的心血,但作品在最後一刻卻未能公開,至今他難掩不忿:「我自己真名都有個彥字啦,咁係咪我又有問題先,唔make sense㗎嘛 (不合理的呀)⋯⋯。」

「我以為他殺變自殺已經夠荒謬,原來呢個地方更荒謬都有」— 《Time, and Time again》

鮮浪潮三名導演在6月的映後談讀出《Time》對白,導演王韻詩讀出最後的結局:「你盡咗力,無論結果係點都好,你有嘗試過,咁就有意義。」一張「核准證明書」決定了一齣香港電影上映的命運,《Time》因為「一名叫燕琳的失蹤少女」不能上映,死因無可疑,反而應驗了《Time》的主題。

《Time, and Time again》海報。女主角余燕琳,冼樂欣飾。(《Time, and Time again》提供劇照)

信中提及到檢查員有數項考慮,包括影片的整體內容、影片的意圖、可能對觀眾產生的影響。信中亦提及及《Time》擬上映後的新聞、輿論、甚至網上的討論,因此認為影片無法通過簡單的修改或刪除,以符合審批標準,所以直接形容影片是不宜上映。 

王彥博又指,信中提及到「會涉及其他法律」,但不便透露太多,「佢封信都講得好明白⋯⋯好清晰列晒啲條文,電檢引用了的法律條文 (sub section),佢quote(引述)晒所有嘢。」

「燕琳」以外 結合科幻邪教元素

撇除《Time》的「死因」,電影中不同的元素值得討論。《Time》是一部以黑白拍攝,包含特效製作的驚慄片。故事講述探員Max 調查一宗在廢墟的神秘失蹤案件,發現了邪教祭壇和凶殺案留下的痕跡,少女「燕琳」是其中一位失蹤人士,另外的角色還有偵查記者、以及阻止Max 繼續調查的上司。

其中一幕驚慄畫面需以火槍燒熔「人頭」,王彥博指花了一段時間與女友研究如何實行。(《Time, and Time again》提供劇照)

影片的節奏頗為跳脫,場景轉換急速,並沒有一個特定的劇情線及時空設定,更有數場出現了以特效製作的「怪獸」,以及人臉融化的驚嚇畫面。王彥博尤愛日本動畫大師「今敏」1的「匹配式剪接」、美國導演David Lynch 2的超現實風格等,再配合南韓世越號事故3的邪教陰謀論,他坦言這些元素才是製作《Time》的原意,「想試下做啲香港冇乜人做嘅嘢」。

特效製作是《Time》的重點,由前期的準備工夫到正式拍攝,都講求技術的精準度,「做咗個平面走位的animation(動畫)畀所有人睇,因為無論機位,女主角點樣轉costume(戲服),如果冇做呢啲係完全溝通唔到。任何VFX(特效)戲都係,你冇可能拍到半個鐘加嘢再轉,拍攝上唔係好多位可以走盞 (拍攝上不是有很多改變的空間)。」

王彥博毫不吝嗇的分享製作過程、拍攝背後的逸事,作為創作者最渴望的,無非是想有人欣賞作品,得到觀眾肯定。奈何影片被禁,法律責任更適用於香港以外的地方,連海外放映都可能「觸犯紅線」的時候,王彥博形容作品「同雪咗落雪櫃冇分別 (跟放入雪櫃沒有分別)」,同時感喟不已:「好似大家都只係focus 喺個名度(主角名)⋯⋯我睇人哋討論其他鮮浪潮作品,都好希望自己條片都有人討論,尤其是做啲嘢都比較少見,唔知香港觀眾會唔會接受到呢?」

鮮浪潮《Time, and Time again》
《Time, and Time again》導演兼編劇王彥博。(《Time, and Time again》提供劇照)

外界對「燕琳」這角色有不同的猜測和詮釋,王彥博直認當初缺少了「自我審查」的意識,純粹是希望觀眾能盡快代入劇情,「喺香港我諗咗好耐,近年社會有啲乜嘢懸案呢?就真係得陳彥霖案,所以女主角名就用燕琳,最尾法庭都話死因存疑4,真係懸案喎,法庭都咁講 ⋯⋯。」

回想起其他鮮浪潮導演,自發在放映會上讀出《Time》劇本,王彥博感激之餘,亦不忘來一波自嘲,打趣的說《Time》 其實是一部「後設電影」,預言了一年後的自己:

「中間嗰啲對白呢⋯⋯其實全部都係講緊我。

『一個帶落棺材嘅真相同秘密,其實有咩意義可言?』就好似個記者查完案之後,乜都做唔到⋯⋯其實就係我嚟,我拍完段片冇人睇到,咁又有乜意義呢?最尾ending又話:『無論結果係點都好,你嘗試過,就有意義。』所以成條片,其實如果佢唔禁,(呢個結局)就係唔成立,所以其實電檢處已經中咗我計啦!咁諗都幾好笑⋯⋯。」

關於香港電影 比政治審查更「致命」的困局

在香港參與過大大小小的電影製作,「機器組」出身的王彥博毫不忌諱的批評電影行業,實質是「空有產業而無工業化」,缺乏一個完整的工業制度,過份依賴「人脈」去維繫行內的運作。他坦言即使沒有電檢審查,「其實所有原因都好致命」,令香港電影慢性沒落;若果轉投獨立製作,資金亦是一大考慮,「有陣時都會諗,今次喺香港拍完喇,如果唔再玩鮮浪潮,除咗我自己儲錢之外,邊度有錢繼續拍呢?」

王彥博覺得留港發展空間有限,尤其是疫情期間,各行各業生意慘淡,做電影基本上亦是「手停口停」。疫情稍緩後,他再嘗試找工作,「幾乎所有同傳媒有關嘅工作我都應徵過,起碼都4、50封,最後有兩個interview 。」他在大學時期到外國交流期間,曾參與過大型的商業電影製作,他認為有足夠的經驗,但回港卻處處碰壁,面對不友善的經歷,他只是一笑置之:「有一份係見camman(攝影師),個老細就寸我話:『你做assistant咋喎!』」

王彥博概嘆:「可惜囉⋯⋯可惜晒成條crew同演員嘅表現。」坦言是次《Time》失去曝光機會,很難再有下一個機會拍片。(《Time, and Time again》提供劇照)

電影行業不乏自由工作者,惟他們往往是最缺乏勞工保障的一群。王彥博談到工作環境差劣時,也沒有甚麼隱諱不說。拍攝現場的大型機器、道具、佈景多,他強調最基本的安全保障是需要被正視的:「唔係講緊工時、OT(超時工作)、有冇午飯開,係講緊會唔會有嘢壓落嚟扑爆你個頭⋯⋯其實好多師傅同前輩都出過意外,呢樣嘢真係好多。」 

面對行業的「內憂外患」,王彥博認為在現行的電檢制度下,自我審查亦是大勢所趨,「啲人會去諗電檢會諗乜,係揣測個揣測裏面嘅揣測,好似洋蔥咁愈疊愈多。」創作的顧慮亦隨之增加,如何能擺脫這輪迴的處境,是香港創作者需面對的課題。他又猜測,即使電影「唔係直接講香港社會運動嘅嘢都會驚」,例如另一條鮮浪潮台灣短片《赤島》,講述白色恐怖及政治犯的議題,即使故事背景為台灣,但影片涉獵政治,同樣被禁。同樣地,《Time》在不久前才成為了新鮮滾燙的禁片,王彥博卻罕有地保持了一絲樂觀:「但你話會唔會真係去到乜都唔講得?咁又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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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參考資料

  1. 註1今敏 (1963-2010),被譽為「日本動畫教父」,經典作品有《千年女優》、《東京教父》、《藍色恐懼》
  2. 註2David Lynch,美國導演,擅拍視覺超現實驚慄電影,經典作品有《橡皮頭》、《沙丘》《驚狂》、《雙峰:與火同行》
  3. 註3南韓世越號事故發生於2014年4月16日,造成逾300人罹難。其管理公司老闆為邪教救援派領袖俞炳彥,外界指世越號執意在天氣惡劣下航行,與邪教有關;亦有指時任總統朴槿惠為了參與邪教活動永生教的祭祀活動而延遲救援。
  4. 註4反修例風波期間15歲少女陳彥霖全裸浮屍案,2020年死因庭裁定死因存疑。

黎𧘲妤

《誌》 實習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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