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未知與巨變的年代 英國留學生走難記

三月中的某個星期天,清晨六點半,被手機通知吵醒,在英國的朋友傳訊息給我:「你要回去香港就儘快,最好這星期內,不要再拖了,英國的情況愈來愈嚴重。」訊息中還附帶幾則感染數字的新聞,一看到那個數字,心沉了一沉,想要繼續睡,可是已睡不著了。

撰文記者:胡逸華

於是爬起床,打開電腦,上網訂機票。整個網路一片混亂,眼看著機票的價位愈來愈高,才半個小時機票從六千(港幣)升至一萬。我跟電腦搏鬥三個小時,終於買到從英國轉荷蘭,再由荷蘭轉台北,再由台北轉到香港的機票。幾天之後的晚上,我穿起雨衣,戴起護目鏡、口罩和手套,背著個爬山背囊,拖著兩個行李箱,匆匆與這個城市道別。

十二小時的機程不吃不喝不拉,用兩個膠袋裹了背包兩遍才敢放到座位下面,一呼一吸噴出的霧氣弄得護目鏡起霧,但我死也不拿下來⋯⋯,飛機上不少人也是這般裝束,我拍了張照片,對朋友開玩笑地說:「2020 機場Fashion,我要走難返香港啦。」

在英國念書時,不時想像回港的情形,但萬萬想不到結局是「走難返香港」,說出來也覺得荒謬。離開香港之際,正是烽煙四起的九月,那時也有一點「逃難」的感覺,誰料到七個月以後,故事會有這樣的發展。當然,說「走難」是誇張了,這只是碰巧成長於未知與巨變的時代,歷史洪流之中一隻飄蕩小船的故事。

英式抗疫:從佛系抗疫走到封城

三月中,英國感染率直綫上升,政府採取的「群體免疫」的策略備受爭議,放任冒險的抗疫受到國內外的質疑。然而,感染率不斷上升,引起英國國內恐慌,日用品被搶購一空,在一個多星期以後,英國政府將措施升級,採取完全不同的抗疫方針。宣布夜店、酒吧、健身室、戲院等暫停營業,呼籲民衆自我隔離,學校停課,倫敦約四十個地鐵站無限期關閉。

二月的英倫,街上沒有人戴口罩。(胡逸華攝)

英國時間四月十六日(星期四),英國外交及國協事務大臣多明尼克·拉布宣佈再延長封城三星期。

在我就讀的學校,不論是亞洲同學,還是從其他歐洲國家來英念書的都趕著回家了。我是三月廿一日離開英國的,那時候,已經明顯感受到市內少了許多人。還有在英國居住的朋友告訴我,市面靜了許多,近期因爲復活節又多了一點點人外出,但街上多了英國人戴口罩。由不重視到開始提高警覺性,是爲什麽呢?

疫情會大爆發的因由

二月初,英國約克(York)出現第一宗新冠病毒感染案例,在我居住的布萊頓(Brighton)在二月也有四宗感染案例。一開始,我很緊張地發訊息給身邊英國同學,提醒他們要勤洗手,戴口罩。他們對病毒的瞭解很少,有一些更加不知道是什麽來的,只是知道亞洲地區受到很大影響,不少同學都著我:「不用太緊張,英國應該不會很嚴重」。

根據當時英國國民衛生署的網頁,他們一直強調英國受病毒影響的機率是「低」,呼籲民眾不需太擔心,市內也一片平靜,人們生活一切如常。在抗疫上的文化的差異,久居於和平穩定的環境以及忽視病毒嚴重性,都令英國陷於疫情大爆發的困境。

歐洲戴口罩文化

二月份,中國疫情大爆發,一條深圳河之隔的香港汲汲可危。我嘗試在英國找口罩寄給家人,但尋遍藥局一盒也沒有找到,眼見沒有當地人戴口罩,我想大概也有不少亞洲人跟我有一樣的想法,把口罩都買光了。

後來,跟一位英國和匈牙利同學聊起戴口罩的問題。

我很激動地問:「我十二月到診所看病,替我登記的職員、幫我看病的醫生、病人全都沒有戴口罩,整個診所裏面一個人都沒有戴口罩。爲甚麽會這樣呢?」匈牙利女生笑了笑,說:「在歐洲,我們都不習慣戴口罩的。」

英國男同學也點點頭道:「對於我們來説,是要在很嚴重的時候才會戴口罩,比如説是在做手術時。」匈牙利女生解釋,這是文化問題,他們不習慣把臉蓋住,喜歡跟別人聊天的時候能看到對方的表情,如果蒙起了臉,感覺雙方的溝通變得很有距離。目前,英國疫情越來越嚴重,醫療人員裝備不足,早前英國衛生大臣夏國賢稱,戴口罩不能減低風險,並表示應該把醫療裝備留給真正有需要的醫療人員。

信政府,唔驚?

在網上看過一篇名爲《滯英有感──談英國白人優越主義於疫症製造的三次傷害》的文章,裡面講到「歐美由於長久的政治經濟安穩,你是很難讓當地公衆意識到危機」。的確如此,留英數月,處於脫歐的動蕩時期,但身邊的同學似乎沒有太大感受,長期安穩的政治環境令他們的危機意識變得較遲鈍,對政治相對冷感,也容易相信政府所講的。因此,當政府說病毒在英國傳播率低,大部分國民容易掉以輕心。而且,歐美國家沒有如亞洲地區般經歷過沙士之類的疫症,忽視病毒高度的傳染性,認爲只是「比較嚴重的流感」。各種原因加起來,就令疫情自然越來越嚴重。

封城之後 英國人的覺悟

一次世紀新冠病毒,英國人從忽視病毒到不敢出門,英國人爲何有如此大的轉變呢?從社交媒體上看到,英國的朋友大都留在家裏不敢出門了,每天遞增的感染率都嚇怕大家。後來,英國皇儲查理斯王子、首相約翰遜、衛生大臣夏國賢相繼染病,令不少英國人都更加提高警覺性。

我的朋友英國碩士生Becca形容,現在英國「非常異乎尋常」,大部分人都聽政府說,留在家減少外出。她居住在一個離海灘很近的城鎮,但她說:「海灘每天都沒有人,即使天氣熱的時候,都沒有人去了!」她又説,自己除了做運動和到超市購物以外,都不會外出了。超級市場對於店內的人流控制也非常嚴謹,並且時刻確保店內衛生。

英國人Becca認爲最可怕的是,病毒並不會歧視任何人,任何人都有機會感染。(受訪者提供圖片)

問到爲何他們會有如此的轉變,Becca認爲:「因爲大家現在發現病毒可以影響任何人。無論你是老人、年輕人、健康的……這個病毒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不會歧視任何人。」

不過,她覺得更可怕的是每天在攀升的感染率,而且官方數字沒有反映到真實的死亡數字。根據BBC 中文網的報道,英格蘭有二千多家養老院爆發新冠病毒,但他們沒有公佈詳細的死亡人數,政
府也沒有把在家死亡和養老院死亡的人數納入死亡數字當中,被質疑因新冠病毒而死亡的數字可能比官方公佈的還要多。Becca謂,不明確的死亡數字令許多人更恐懼,因而選擇留在家。她認爲政府並未有非常清楚地向公眾交代情況,所以民眾要互相照顧,在面對疫情時並且做對的事,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

全球疫情大爆發下 重新思考國際新秩序

三月中至今,許多英國留學生回流到香港,原因很簡單:懼怕。面對著抗疫的文化差異,對當地醫療系統的信心不足,以及多多少少遭受到的歧視,都是令我們這些留學生、交換生急急趕回港的原因。

位於英國布萊頓(Brighton)的某亞洲超市因疫情關係不提供店內選購,只提供上門送貨服務。

如上述所説的,當地人不習慣戴口罩,單是這項文化差異已經夠可怕了,病毒傳播性如此高,只有自己戴口罩但身邊的人沒有戴,保護效用有限。而且,當地不呼籲出現病徵的時候看醫生,據英國國民衛生署的網頁,出現病徵的話,需要自行居家隔離七天,不建議民眾求醫,許多患者不能及時求醫,做法與亞洲地區完全不同。

其次的是,民眾對英國醫療系統的信心不足。根據BBC在今年一月的報道,英國國民衛生服務(NHS)本就面對候診時間過長、人口老化增加負擔、醫療職位空缺等等問題。加上政府錯估病毒對英國的影響,並沒有為抗疫做好充足的準備。面對如此龐大的健康危機,對本來飽和的醫療系統的負擔可謂百上加斤,讓留學生們更加恐慌。

網上流傳不少留學生遭受歧視的事件,我也曾在倫敦街頭被叫Coronavirus,的確萬般滋味在心頭。人在異地,擔心自己萬一染病但不知從何求助,畢竟還是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比較好。

這次的經歷,的確令我重新思考過去我們在香港接受的一套「崇洋」思想,身邊的人聽到「去外國讀書」雙眼發亮,我們總是被灌輸「外國比較好」的思想,可是實際上又真的是這樣嗎?所謂的已發展國家問題也比我們少嗎?我的感覺是,特別圓的月亮根本就不存在,看不到的月亮就是最圓的月亮。我不是說外國不好,而是,我們必須反思一下對外國的盲目崇拜的心態,以及形成我們這種價值觀背後的因由。這次疫情使固有的國際秩序出現新的變化,舊有的思想和秩序會慢慢崩解,在面對如此的巨變,我們可以做些什麽改變,才是最重要的。

註:筆者是大學二年級主修傳播的學生,去年九月起在英國薩塞克斯大學(University of Sussex)交流,本來交流計劃爲期一年,因爲疫情關係提早三個月回港。關於成爲記者這件事……還在摸索當中,不知道有沒有足夠能力和熱情。但生於荒謬又重要的時代, 覺得有責任好好記錄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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