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勝楓最近馬不停蹄為《流水落花》謝票。早前《正義迴廊》何爵天、《窄路微塵》林森等六位新導演，更一同現身「撐賈勝楓謝票特別場」。「近一年有很多新導演，我能成為其中一人，是幸運的。」單看今屆金像獎提名名單中16部香港電影，逾半數均出自新導演：「都幾誇張。是雙向的，大家多了關注我們，而我們也做了一個浪潮出來。」
他首部電影《流水落花》由鄭秀文主演，講述13年間，七個寄養孩子如何走進她與丈夫的生命。此片若叫「七個小孩的父母」，大可更入屋更溫情，但他親自取名《流水落花》才貼切，因寄養不過比喻，談的是人生聚散。「這套戲可以拍得好商業，但我沒揀這條路。」戲如其名，煽情不是他那杯茶。「作為新導演，這樣選擇當然有過掙扎。」與他合寫劇本的太太在旁說，《流水落花》的不慍不火，其實像極導演本性。
不想谷人流眼淚
戲中鄭秀文演的天美姨姨是平凡師奶，與丈夫（陸駿光飾）經歷兒子年幼病逝，後來展開寄養父母的生涯，與不同孩子建立感情後每每終須別離，令她漸對喪子之痛有所頓悟。寄養題材在香港電影不常見，賈勝楓將靈感歸功太太羅金翡。「2019年我們寫劇本前一兩年，她已寫了這個故事大綱。」羅金翡是編劇，曾參與編寫ViuTV劇集《歎息橋》，她母親長久在家照顧親戚的孩子，這種像寄養的畫面，賈勝楓見證了十年之久。「太太因此看到孩子能改變家中氣氛，是很得意的。加上後來我認識一位曾是寄養兒童的朋友，問過他的經歷，也令我太太想寫寄養家庭。」
寄養家庭是孩子找到領養父母前的中途站，戲中天美姨姨要不斷告別寄養孩子，卻沒戲劇性的分離場面，點到即止留白。賈勝楓說：「我不想谷人流眼淚。」引用畢明評《流水落花》的話，判斷失誤的導演會「亂chok戲劇、chok金句、chok情緒、chok畫面」，「賈勝楓卻知道克制，敢清淡、平實、沒刻意消費基層，或作獵奇。」他愛看比較小眾的日本和歐洲電影，追求平淡穩紮的風格，同時要面對大眾市場，《流水落花》的內斂不只考功力，也考勇氣。「有人提醒我說，『新導演第一部戲，先要拍到票房收得！』但我覺得這樣想會回不了頭，拍第二部時又不想差過第一部，依然走相同方向。」
他曾做雜誌記者十多年，寫文化寫人訪，隨著傳媒轉型而拍片採訪，《流水落花》是他參加電影發展基金「首部劇情電影計劃」比賽，獲資助開戲的成果。
「我不是做電影出身，今次能拍戲對我來說是奇蹟，可能是我唯一的作品。若是唯一，我便想它符合自己心目中的美學，而且耐看，讓人多年後重看也另有體會，而不是純粹拍『票房好收得』的戲。」
家庭・離別・黑畫面
《流水落花》若非格調如此，又未必吸引鄭秀文零片酬接拍，早前她更憑此片獲「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女演員獎，下月再角逐金像獎影后，她表示「很喜歡這部電影不煽情，但卻又滲出感人之處」。賈勝楓說：「其實我希望拍得像Terrence Malick執導的《生命樹》（The Tree of Life）那樣。」那是2011年獲康城影展金棕櫚獎、深思生命的藝術片。「它講人生起點與終點之間發生什麼，很細緻，由細胞分裂開始拍到家庭，《流水落花》的篇幅只是拍一個家庭的十多年。」
在《流水落花》之前，2019年他曾參加「鮮浪潮國際短片節」，拍過短片《飛往父親的鳥》及《雞蛋仔》，均談子女與父親的關係，離不開家庭題材。「因為我覺得所有故事簡化到最後，都是關於家庭的。」賈勝楓已為人父，家中八歲女兒一舉一動，令他思考更多：「譬如我罵完她，兩小時後她會走來攬吓我。小朋友不會講大道理，不會說『你罵我不過我不計較，所以我繼續愛你啦爸爸』，但一個簡單的擁抱動作，已令我很明白了，也會反思，剛才我要那樣罵她嗎？」他把父母子女能令對方成長的雙向關係，也放進《流水落花》——寄養孩子不只被照顧，也倒過來幫天美姨姨撫平傷痛，延續對病逝兒子的愛。
劇情聽來「感動人心」？賈勝楓嫌這個形容不夠準確，說全片其實帶點冷峻。戲中每段寄養關係完結，都出現黑畫面代表情感斬纜。「我將那種離別加了一點死亡感。因為他們可能不會再見，等於死了。」說法會否太冷酷？他從資料搜集所見，寄養雙方分別後的確未必聯絡。「可能再見未必是好事，一個小朋友可以有過很多寄養父母，是否需要留戀那麼多感情？」他只覺人來人往不是壞事，生離死別本是如此。他想起湊大他的外婆，十多年前在蘇州鄉下病逝，「她突然走了，那刻我真是有個『黑畫面』，第一次感受到離別的絕情。」
就如他為此片寫「導演的話」所說：「人生旅程，流水落花，我們都這樣走了過來，共勉之。」
多謝太太
賈勝楓女兒在戲中有客串出鏡，《流水落花》戲名字款也由她的小手所寫。「太太和我合寫劇本，再有個角色讓女兒演，那一家三口都可以參與這部戲。」想說很有愛，他笑：「只是很有私心！」多謝太太才是正經事。幾年前他會參加「鮮浪潮」踏上劇情片的導演路，全多得太太鼓勵。當時他已由記者轉型開Production house，拍廣告和電視節目。「是太太出聲，我才半推半就去報名鮮浪潮。那時我沒那麼大的信心拍劇情片，因為未有作品，所以冇乜人覺得我得，但她成日覺得我得。」訪問時隨行的低調太太，小聲笑說：「他應該冇娶錯老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