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港人案8人回港 親人握拳隔空呼喊:「好掛住你」

我認識的天水圍警署是一個這樣的地方:警署門外站著甚麼人也好,經過的路人,他們偶然往警署方向望望,偷窺一下,然後又會往前走。警署正門對出就是單車徑、巴士站及大馬路。在單車徑上行走的人,巴士站等待的人,他們彷彿不屬於這裏,都是過客,在警署外內發生的事,看似與他們無尤。

十二港人案中,其中八人昨天(三月二十二日)刑滿返港,這件起初令國際及本地媒體矚目的事件,家屬過了一個寒冬,望穿秋水,對親人牽腸掛肚,港人對「Bring Them Back」(帶他們回來)的訴求殷切盼望,天水圍警署即將是八人抵港後的第一個「checkpoint」(關口),亦承載了一份厚重的思念。

十二港人案中,八人刑滿回港,早上的天水圍警署正門門口,有別日常,站了幾名警員看守。(劉愛霞攝)

如臨大敵 兩個時空

早上約九時五十分,天水圍警署門外已站了數名軍裝警員,他們翹起雙手,擺著姿態,四處張望。我往天河路方向的馬路口走去,沿天美街步行到天盛苑附近,「兩架長豬籠,十五個(警員)、七個、四個⋯⋯」,警方的防線無處不在,及至天水圍警署停車場門外,警員人數已經多不勝數。

據悉,早上十時左右,是第一批港人經深圳灣口岸返港的時間。在香港,身披英國國旗的王婆婆早在天水圍警署現場,攜同「Save 12」(拯救十二人)的燈牌聲援,又舉起寫上「Free All Political Prisoners」(釋放所有政治犯)標語的橫額,在人丁單薄的聲援中,已是亮點。

王婆婆早在天水圍警署停車場附近,守候刑滿返港的港人。(劉愛霞攝)

一瞬即逝

車輛來去匆匆,在警方防線內的記者,心生疑惑,不肯定眼前的車子,是否「目標人物」所乘坐的車,行家們「咔嚓咔嚓」拍個不停,忙於記車牌號碼,看車上有人與否,亦看有沒有人下車,專心研究從哪個高位可以攝得從車子上下車的人們,那怕可能是一張蒙上頭套的面孔。

載住第一批港人的那三輛車駛離天水圍警署時是「鬼鬼崇崇」,三輛私家車從警署另一方向的車路(天美街方向)離開,眾人對車輛行了「注目禮」,記者想離開封鎖線向前追,經已來不及。

據悉,第一批抵達的港人,只有李宇軒一人,他將被送至元朗警署。

第一輛載有港人的車輛到達時,警員都在路中央護送警車入停車場。(劉愛霞攝)

漫長等待

警員稱,第二批到達警署的港人,時間最快會是下午兩時半。

現場記者聞悉後,放飯的放飯,交更的交更。等候期間,有行家說,「(時間)說兩點之後(其實是)兩點半,兩點半之後(其實是)三點,三點之後(其實是)⋯⋯(行家們)都慣了」。

從天美街方往前望,警員布滿警署附近每個路口,有路過的市民見狀,不禁抱怨「咁誇張?當人地重犯咩!」(劉愛霞攝)

 隔空情話

下午約三時半,第二批載有港人的私家車抵達,汲取過早上的教訓,支援者這回精明了,打從車子在天順里轉彎,準備駛入警署停車場,儘管車窗上是拉上了簾,在記者陣較前置的我,都聽到王婆婆從遠處聲嘶力竭地喊:「加油,撐住,保重」,亦隱若聽見有家屬大叫,「阿仔,媽咪喺到啊」,「打電話畀屋企人,打電話畀媽咪」。

及後,王婆婆回話,「你媽咪叫你打電話畀佢」,他們聲線如洪,引起記者注意,記者後知後覺地追出去,大叫的人看到鏡頭,很快就離開,過了馬路,消失在人群中。

其後,第三批車輛到達,這次,我選擇走到馬路邊,看個究竟。同時間,馬路一旁還有天水圍關注組前主席王繼祖,他一如以往地拿著手機,記錄其所見所聞。

當交通警一拐彎為後面的車輛開路,在遠處角落,有零星的中年叔叔姨姨,高舉雙手向車輛方向揮動,亦有一位中年姨姨從旁對此時每一輛經過的車輛叫喊:「手足,撐住呀」,但其實他們並不知道,那些車輛載的是何人。

待五、六輛車輛駛過後,對面馬路有一把遲來而又著急的聲音,「李子賢,姨媽好掛住你」,李子賢的姨媽今天上身穿了黑色外套,下身是牛仔褲配搭白色波鞋,是一身輕便服裝,戴上一副啡色的眼鏡,粉紫色的口罩,旁邊站著一名男士,相信是其同行者。

 

每說完一句,跟接其後的都是同一句說話。李的姨媽高呼了大概四、五遍,才停下來,從衣袋中拿出紙巾拭淚,然後離開原地,走到一旁,繼續低頭哭泣,身邊人見狀,拍肩安慰。

下午時分,警員的防線明顯增強,第二批載有港人的車輛到達時,更是一行人列隊在馬路守護。(劉愛霞攝)

 

路上矛盾氛圍

有一中年婦人手扶單車行過,問站在路邊的人所謂何事,有人回應,「有人偷渡,畀大陸捉到,而家返嚟」,中年女子未把話聽完,連忙點頭,「哦哦哦,抵呀(活該)、抵呀、抵呀⋯⋯捉去打靶更加好」,若無其視般離開。

下午約五時多,載住最後一批港人的車輛到埗,站足全日的打氣師人數雖少,但聲音絕不輸蝕。

等候相關人士完成手續,轉移其他警署期間,又一中年婦人在馬路邊與友人閒談,說著,「啲細路回來了就好了」,其友人回應,「啲細路回來了,我們就開心」,中年婦人稱,「喺大陸唔知咩事,(會)石沉大海」,婦人愈說愈激動,「做咩咁打我啲細路,(佢哋)犯咗咩法?」,婦人更氣憤得拍打欄杆,以洩心頭之怒。

恰好聽見有個過馬路的人提及「果啲偷渡⋯⋯」,那名婦人沉不住氣接二連三地回嘴,「偷渡?」、「偷渡?咩咁大罪?」、「以前大陸人咁樣游水落嚟,都可以拎身分證。偷渡?!咩罪啊?你對我唔好,我梗係走啦! 」⋯⋯「偷渡?偷渡有咩咁出奇啊?以前過百萬人偷渡落嚟香港,香港點對呢啲偷渡客?越南人都偷渡嚟香港!」婦人的話意雖然重重覆覆,卻看得出她很在意,別人說回來今天返港的「細路」是偷渡者,說起她就意憤難平,喋喋不休。

兩位中年婦人,一個說「捉去打靶更加好」,一個為年輕人抱打不平,她們的碎碎念其實並不直接,她們不是互相回應彼此,只是恰好,都發生在同一個地方,由在場的人見證。

子賢姨媽握拳隔空向子賢呼喊:「李子賢,姨媽好掛住你!」

焦急難耐

傍晚時分,十二港人關注組召開記者會,原在停車場、馬路邊守候的記者,一下子撤離警署停車場,匆忙跑到在警署正門外守候。記者會由鄒幸彤大律師為代表家屬回應,鄒稱,家屬對是次移交安排感到失望,「整整七個月,二百一十二日,沒見屋企人,家人想急切見他們(遣返港人)一面,甚至只是揮一揮手的心情」,「家人很卑微的要求,想送衣服,想送食物,家人都起碼要知道往哪裏去」,但警方未有跟相關家屬作出仼何交代。

鄒幸彤引述有家屬早上十一時致電警署,問警方「我哋仔仔返嚟未?」,警方回覆「未,一個都未回來」,鄒幸彤恨批,「那時已是十一、十二時,(那是)明顯的謊言」。事實是,在早上約十時半,就有第一個港人過了境,回到香港。

鄒幸彤說,八位港人家屬對於自己親人的情況,從媒體報道得知比警方還要快。家屬主要靠報道為消息來源,亦有律師逐一到警署查詢,加上相熟的區議員協助,從各渠道拼拼湊湊,才得悉親人所在警署。

昔日家屬千盼萬盼,他們與子女、伴侶、親人有著一河之隔。如今,部分人回來了,家屬看到的車輛,都不知道車子上的是否自己的子女、親人,但他們寧可「有叫錯,無放過」,不想錯過每個可以表達心聲的機會。家屬們與他們所掂念的摰親,身在同一個地方,同一條馬路,是車內車外的分別,卻隨住相關車輛駛遠,那種近在咫尺的感覺,既捉不住,也抓不緊。

 回歸日常

記者會完結了,警方迫不及待催促記者離開,說著「我們已給了你們(記者)很多時間」,又指記者繼續逗留會「阻礙市民報案」,大夥兒上前追問家屬情況的記者,都被警方趕到一旁。很快,天水圍警署門外的行人路、單車徑,放工、買餸回家的市民熙來攘往,一切依舊,仿似今天這裏甚麼事都沒發生。

過了一夜,據十二港人關注組的消息,八人之中,暫時有起碼四位人士仍未能和家人通電。那句「打電話畀屋企人」的呼叫聲,尚在我腦海,未敢忘記。

劉愛霞

HK FEATURE 誌 — 獨立記者
社區訪問,聾人人權專題報道,數據分析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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