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法庭審理發生於2020年一宗Foodpanda車手（外賣員）在8號颱風期間工作受傷的案件，該外送員向公司申索人身傷害賠償，最終獲判勝訴。Foodpanda須對意外負責，並向車手賠償134萬元。1新聞一出，市民歡呼，為工傷工友獲得賠償感到高興。只是，法律爭議複雜，新聞引用的庭上辯駁理據僅反映了事件的部分現實，好多朋友對案件仍有很多疑問。基督教工業委員會向來關注外賣員權益，我們在研讀判詞後，撰文補充案件基礎和行業背景。
謬誤1：法庭為外賣員確立僱傭關係？
很多網民感到疑惑，明明兩間外賣公司都將外賣員當作自僱人士，為何法庭會判車手勝訴？這是否意味著日後外賣員一旦工傷，也得到法律保障？
事實上，事主為Foodpanda的早期僱員，早於2018年入職，其時Foodpanda仍以傳統僱傭合約聘請外賣員，員工享有法定假期、強積金和工傷保險等保障。直至他在2020年發生意外，仍是以僱員身分工作。因此，在該訴訟中，事主的僱傭關係不受爭議，因為公司早早已為員工購買勞工保險，並願意承擔工傷的責任。
目前大眾普遍認為「外賣員都是自僱人士」，卻不知道Foodpanda在2020年採取「先解僱，後改約」的方式，改變僱傭關係，全面以自僱模式聘用外賣員。早期外賣員替Foodpanda打下江山，公司卻為了節省成本，過橋抽板，犧牲外賣員的勞工權益，反映了平台公司的涼薄。
謬誤2：法庭裁決的是工傷賠償？
既然外賣員跟公司有僱傭關係，公司又願意承擔工傷責任，在這場訴訟車手索償什麼？法庭又在爭議什麼？
在一般的工傷案件，法律以不問對錯的原則處理，只要僱員因工作受傷，均可申報並提出索償。然而，若工友認為意外是因公司安全保障不足所致，例如判頭沒有為搭棚工人配備安全帶，導致他墮樓受傷，則工友可透過民事索償追究公司的疏忽責任。
在Foodpanda車手的案件，車手指控Foodpanda違反《職安健條例》和《惡劣天氣及「極端情況」下工作守則》的法定職責，及違反僱傭合約，對意外存在疏忽責任。用日常語言來理解，就是車手認為Foodpanda的工作制度和安排，未能保障他的安全，導致意外的發生。
案件的核心討論在於，Foodpanda是否需要為車手意外負上責任？
車手一方爭議Foodpanda應對颱風的工作制度並不安全。意外當晚，車手在3號風球期間開工，Foodpanda即使知道天文台即將改發8號風球，仍然繼續派單給車手，導致車手需要在8號風球下完成訂單，最終發生意外；Foodpanda則反駁，在8號颱風前後，已經透過TG頻道發放訊息提醒外賣員要注意安全，而且平台在8號風球正式懸掛時已經暫停運作。外賣員有拒單的自由，公司不可能鉅細無遺地向每一個外賣員傳遞指示。
最終法官在很大程度上接納了車手的說法，斥責公司詭辯謬論。法官認為，公司的說法與僱傭合約相違背，合約明確指出若在送單期間懸掛8號風球，代表車手默認繼續送遞。法官同時反駁公司所謂的「自由拒單」說法，指出車手實際上必須透過努力「跑單」來維持收入和工作表現；而在颱風天氣下，生意特別繁忙，更促使車手繼續接單工作。「自由拒單」的說法違反常識及合約規定，因此裁定Foodpanda的工作系統並不安全，需對意外承擔80%責任。
案件的意義：揭露外賣員的假自僱假自由！
這個案例在外賣界引發熱議，是否意味著未來申請工傷賠償會變得更有利？現時外賣員若要申請工傷賠償，要先證明僱傭關係，才能談起任何賠償。是次案件的正面效果為，高院首次確立外賣公司對外賣員的操控，有助爭議外賣員的僱傭關係。
- 疏忽索償無須證明僱傭關係
由於疏忽索償不一定要在僱傭關係下爭議，Foodpanda案的裁決，亦對現時外賣員有所參考。例如，外賣員在駕駛期間，因Keeta突發加插的訂單分散注意力，導致意外發生，這種情況下有空間質疑Keeta的派單系統存在安全隱患，應對外賣員的受傷負責。當然，外賣員要在法庭爭議公司的責任，在財力和資源上依然面臨重重挑戰。
- 打破虛假自由
Foodpanda其中一個抵賴責任的説法，在於強調車手有拒單的自由，公司沒有強迫車手一定要在8號風球下工作。
法官除了指出公司的説法違反合約之外，更加考慮外賣員的實際工作情況，指出Foodpanda透過分組制度評定外賣員表現，愈表現優秀、愈勤奮的員工才能進入「第一組」，可獲得更多訂單和收入。在這個制度下，車手為了維持收入和表現才要瘋狂努力「跑單」，公司聲稱「自由拒單」的説法違反常識。
法官帶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外賣公司聲稱的「自由」，是否真的能實行？
公司表面容許外賣員踢走太遠太累的訂單，只揀選「靚單」來做。不過現實而言，一「踢單」就會扣接單率，表現評分變差，從而影響公司減少派單和工資水平。試問一個要維持生計、照顧家庭的外賣員，怎會有空間「揀單做」？大家的常識，都是外賣員攀山涉水、3、4袋餐都照送，最多在網上抱怨幾句，打風落雨都繼續硬食。所謂的「自由」，只是公司營造的假象。
- 包裝假自僱的合約
公司營造「自由」的假象，目的是為了創造假自僱。案件的另一個關鍵啓示，就是法庭接納作為僱員所描述的工作流程，例如送單的每個階段，包括到達餐廳、取餐、送達，均需要在App報告；App内又有GPS實時監控外賣員的位置；當外賣員遇到意外時，也需要在App向公司報告。
這名「僱員」車手，跟現時「自僱」的外賣員，工作内容和流程完全相同，為何後者卻被界定為自僱人士？差別僅在於入職時簽署了由公司單方面制定的「獨立承包商」合約。僅僅改變標題，便能翻天覆地的改變了僱傭身分，剝奪所有勞工權益！
在早前另一宗Deliveroo外賣員申訴工傷的案例中，外賣員沒有法律代表，法庭接納Deliveroo稱外賣員纏擾和壓迫公司，因而剔除訴訟申請，即未經審訊便結案。法庭判定該外賣員屬於自僱人士，關鍵原因在於外賣員簽署了「獨立承包商」合約，享有隨時工作及拒單的自由，因此拒絕其工傷申索。2
針對同樣的事實，法庭卻有完全相反的詮釋，正正是因為跨國企業有能力制定合約，將外賣員塑造成自僱身份，營造自由的假象，然而公司卻仍以僱主身份監控和管理外賣員的工作，卻不承擔任何勞工保障和安全的責任。
繼續倡議外賣員勞資關係 確立保障
平台經濟發展一日千里，法例跟不上現實，外賣員以既有框架去爭權益，實屬無計可施、被逼入牆角的做法。無論是外賣員和本會均希望立新法去保障新型經濟的勞工。
勞福局長孫玉菡近日受訪，稱最快年底推出平台工作立法方案，並優先處理意外保障事宜。3本會樂見當局有意立法，並進一步要求外賣公司採取積極措施，改善安全狀況，提升保障水平。此次Foodpanda外賣員的案例雖無法直接改寫香港的法例，但亦為我們的倡議工作帶來不少啟示。本會目前持續跟進兩宗外賣員工傷索償案件，案件即將開庭審理，希望獲得更多公眾關注與支持。
引用/參考資料
- 註1：KHAN FAROOQ AHMED v DELIVERY HERO FOOD HONG KONG LIMITED (2025) HKCFI 4030.《法庭線》：Foodpanda外賣員8號風球下受傷 索償獲賠逾134萬元 官指違勞工處惡劣天氣守則。2025年9月3日。
- 註2： GURUNG SANJAYA MAN v DELIVEROO HONG KONG LIMITED (2024) HKDC 1932《法庭線》：戶戶送外賣員追討工傷賠償 區院剔除訴訟 否定存僱傭關係。2025年1月1日。
- 註3：《明報》：孫玉菡：平台工作者保障最快年底出 先處理意外保。2025年8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