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民這一課朗彥的青春悔過書

「學民」一詞來自我們本有學生的身份,亦同時帶有世界公民、中國國民和香港巿民的身份,故此必須參與政策諮詢;「思潮」一詞則來自五四運動,當年學生撇棄中國舊有傳統思想,追求德先生(Democracy)和賽先生(Science),渴望民主、思想和言論自由。

我們一班學生決意以當年的學生運動為榜樣,追求自由開放的思想自由,而非洗腦式的盲目愛國情懷

“學生運動,無畏無懼” 一群眾學生帶著理念,組成了學民思潮。 學民思潮的浪潮曾經席捲香港,由中學生牽頭發起的反國教運動在社會,也育成了不少名字讓人朗朗上口的學運領袖。 有人說,學民思潮是一個時代的傳奇。

林朗彥是前學民思潮的召集人,也是前香港眾志的主席。他兩次進出監獄,曾是組織的領袖,卻沒有成為媒體的寵兒。一起成長的同伴黃之鋒、周庭卻在在鎂光燈下成長,偏偏他總給人一個低調的印象。

與林朗彥相約做訪問當天,他才剛因六一二圍警總案案件服刑完畢出獄兩周。 林的身型瘦削了許多,彷彿回到十年前因學民思潮投身社運的少年,不同的是皮膚黝黑了一點、臉上多了一點一份歷練。

回看那些年, 並肩的戰友、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一言難盡的恩怨情仇,學民思潮是所有的因,也是所有的果。縱使戰友如周庭和之鋒現身陷囹圄,自己出獄面對更大的牢籠和每天都移動的紅線,他仍然無怨無悔,因為是這學民思潮教曉他的一課。

「那是中學生一手一腳搞出來的事情,都是自己選擇的,我知道未來都是自己選擇的。」

他的眼神依舊堅定。「既然選擇去做,就貫徹」。

跟學弟之鋒搞內閣失敗而回
開啟社運自決之路

林朗彥從高中開始被八十後的牽領的本土社會運動所吸引。2009年,雖然他未能親身參與反高鐵運動以及五區公投,但本土運動開了他的眼界,讓他更加關心六四等社會政治議題。他習慣在社交平台上轉發新聞,和朋友討論時政,恰巧見到另一位同學比他低一級的男同學和他「志趣相投」,這位男同學就是低他一級的黃之鋒。 

報名參與學生會內閣期限將至,每個學生會候選內閣都需要包括每個年級都學生。正因為這個契機,他找來黃之鋒合作,希望組一個不一樣都學生會,這個名為「Nexus」內閣不談學生光顧店鋪的折扣,而是倡議學生社會參與和公民教育。無奈知音不多,最後還是落選了。

失敗乃成功之母,林朗彥和黃之鋒不死心,於是轉自行成立學民思潮。2011年5月5日,課程發展議會轄下的德育及國民教育專責委員會建議發展涵蓋小一至中六的「德育及國民教育科」,並進行諮詢。社會上仍未掀起熱烈的討論。黃之鋒就向他提議,學民思潮不如專心去做這個議題。

林朗彥和黃之鋒合作無間。「我會比較主動去向一個政治取態,之鋒就會主動去採取實際行動,他很快就在網上找到『九十後動員』,他們有參與反高鐵,比我們資深一點,然後就一齊去搞學民思潮。」黃之鋒從小就是一個行動派,林朗彥憶述之鋒會主動約立法會議員「取經」,學習去擺街站,再去去議員的辦事處借大聲公。學民思潮慢慢成形,亦開始受到傳媒關注。

整個成立組織的過程沒有思前想後,定位、行動、溝通、組織架構全部都未必是他們會停下來談論的事情,到底是年輕的衝勁還是魯莽?多年後回想,林朗彥仍然覺得這是一件寶貴的好事。「雖然向很多人學習,但這個是一班中學生一手一腳搞出來的,那時候沒有這麼多的資訊的時候,氣氛沒有那麼政治化,自己去構思如何做一件事、其實是很raw(原始),很熱血的。」

中學時期親力親為做組織,也影響了他後來參與社會運動的取態。不計成敗、不顧後果,只是想親手完成一件事情。他斷言:「為何我們最後會談自主和自決,因為從那件事情是自己的,而不是假手於人。 」

「小圈子」決策組形成
錯過實踐民主的好時機 

這種青春熱的熱血的故事背後,為他們戴上了光環。社會上不少聲音都爭相聲援學生,大喊:「守護孩子!」。年少的拼勁和單純,換另一個角度看,或就成了草率與稚氣,總有留下一些下瑕疵與遺憾。

林朗彥坦言,在2012年的佔領和絕食運動之前,學民思潮的結構比較「集權」。「行動都是相對較小的一組人討論出來,然後才和大家都會討論的,佔領行動的投票表決是十六比十五,很多同學對於行動有很多憂慮。」他為時任的學民思潮召集人,自認是一個比較「鷹派」的領袖 ,帶著「要有行動才有可能行」的想法,希望自己的組織可以有所行動。

雖反對的人多, 但既然投票結果已定,各人都很投入去籌備這次的行動。 「學民思潮的集體感很強,很少說因為不同意所以不做,一齊去做一件事的感覺好強烈。」

然而,這種集體感並沒有被帶進組織的決策過程。林朗彥說,學民思潮那時主要和有經驗組織社會運動的八十後去討論構思佔領行動,因為學民思潮的成員普遍都太沒有經驗,亦對行動有憧憬,於是就組成了個決策組構思好方案,才把方案告訴大家一齊去談。「這個群體很少人,少得很緊要,只有三、四個人,你可以想像連周庭也不是在其中。」

佔領期間,這種集權的小圈子加劇。「決策組眼光是很狹窄的,每一天只聚焦政府是否有回應、每天公民廣場的大台要有什麼事情發生。」

林朗彥回想到這裏,都忍不住笑了,彷彿眼前站著年少輕狂的自己,十年後狠狠的取笑自己的稚氣。「你知道嗎?那時候絕食那三、四條友,公民廣場旁邊有個電梯下去地面,那裏有個暗角,做決策的人就躲在那裡的,那種集權是很物理性顯現。」集權活靈活現在眾人,幼嫩得掩飾也賴得掩飾,結果亦惹來不少閒言和批評。

長大後,多了一點社運經驗,回看這些流言蜚語,林朗彥也深切反省過。他說,2012年佔領公民廣場的行動,或許是「最有條件實踐內部民主參與的行動」,而年少的自己則錯過了這個好時機。 「那次的規模不會小到完全沒有影響力,在位置上,只有添美道和公民廣場,不像2014佔中或2019年反送中出現不能在現場有效溝通的情況,其實的確可以做到一些事情,但我們的歷練不足,根本處理不到。」

學民思潮現山頭主義
萌生離開學民念頭

佔領行動之後,學民思潮經歷內部重整,不少成員都不滿林朗彥的領導風格和學民思潮的方向相繼退出,亦有很多人因為學民思潮的名氣開始加入組織。 林朗彥形容,當時人數暴增到需要用一些較科學的結構去管理。「直線的架構就分成員、義工和地區行動組,至於橫向機構就是分香港島、九龍東、九龍西、新界東及新界西五區管理。」各區的有來至五湖四海的中學生,每一區都有不同的管理方式,因此出現各區的「山頭主義」。

林朗彥是九龍區的「大佬」。他坦言不滿其他區的風氣。「他們做完學民思潮的事務,就會飲飲食食,我就會帶我自己區的人去參與其他社會運動議題的活動,例如土地、東北等。」學民思潮主要關心的議題都集在教育及政制的議題,九龍區就彷彿自成一角,也形成了一個屬於林朗彥帶頭的山頭。

林朗彥開始開始萌生離開組織的念頭。「因為我開始覺得學民思潮關注的事情很狹窄,狹窄到與組織的政治能量不相符。」他憶述,社會上漸漸出現一種本土不本土、左翼及右翼的爭拗,但那時候的黃之鋒都不會參與這些路線的討論,讓他甚為不滿。

「你是社會運動的其中一分子,但你不參與這些討論的原因,就是因為你要保衛自己的名望。」他見筆者驚訝的樣子,連忙不上一句,「之鋒知道我這樣想的,可能這個批評很harsh(苛刻),但他當時真的覺得自己的身位不適合所以沒有參與。」

最後,林朗彥在2014年退出學民思潮。「學民思潮已經有一種模式化、主流化的感覺,我自己想跳出去做其他事情。我離開之後,都令很多九龍區的朋友都走了,包括一些比較左翼傾向的人。」

永續的學民思潮成員
迎來必然的死亡

林朗彥離開學民思潮之後對黃之鋒仍有一定的偏見。他們之間更發生一次嚴重的誤會。「2014年,東北衝立法會,我和本身是一個和學民成員一齊行動,之鋒後期才到現場,不是為了聲援,為的就是要『執返走』學民思潮的人,我理解的原因是當時他覺得不要為這個議題而犧牲。」這件事情令他十分氣憤,對之鋒留下一個極差對印象。他笑言:「我從來沒有和他解開過這個誤會。」

直至雨傘運動之前,兩人的關係依然十分惡劣。但面對大事大非,林朗彥和學民思潮因為雨傘運動再次有連繫,例如2014年黃子悅的絕食行動中,林朗彥和黃莉莉都有參與構思,林甚至在接近學民思潮結束前,亦有和黃之鋒一起討論籌組政黨的事宜。 

學民思潮在2016年3月宣布停止運作。林朗彥分析,當時組織有兩大問題,導致一個必然的結果。 第一, 學民思潮很早就定型為「類似政黨的組織」,由有些很標誌性和代表性的學生人物去支撐團體的政治能量。他認為,如果需維持組織的話,就要以換莊、接莊的方式。

「因為始終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不是學生的時候,也會想轉換做其他事情,但若不採取這種方式,其實就預視了學民思潮不是一個可以很長久的組織。」 

第二,因為學民思潮很快就改變了關注的議題,從關注國民教育議題改到關注政治改革。他說,當組織開始獲得較大的政治能力,自己都會「心紅」,想「搞得大啲」,或者處理一些處理社會上一些比較根本的政治問題,例如政制改革等。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認為當時學民思潮應該花多些時間去接觸中學生群體。「這個是可一不可再的機會,一個有這麼多中學生的團體,而且那些中學生不只是貪圖福利,而是有行動力的,能夠自己完成一些事情,所以應該趁那段時間打好基礎的。」

從起點到現在
學會珍惜「他們」

後來,林朗彥與在學民思潮結緣的周庭和黃之鋒等人組黨香港眾志,但全國人大常委會在六月三十日通過「港版國安法」,香港眾志秘書長黃之鋒、前主席羅冠聰、常委周庭相繼退出眾志。香港眾志亦隨即宣布即日起解散,及停止一切會務。

「香港眾志」前秘書長黃之鋒、前主席林朗彥、前副秘書長周庭早前就去年六月一場示威的未經批准集結案認罪,被判入獄。這已經是林朗彥第三次入獄。 入獄前,兜兜轉轉竟然都是昔日並肩作戰的人。「如果是有參選利益的背景下去認識他們就不會那麼長久,但正正因為我們在中學生,年少時候大家建立了一個信任,去到一些關鍵的時刻,例如你被捕、入獄,其他身外物就是交給他們,是一種絕對的信任。」

這十年來,從在學民思潮掀起風雨的鷹派的領袖、事事開火的九龍區少年大佬,到如今竟然變成隨和的前香港眾志主席。林朗彥說,為了這班戰友們,十年後,他自己也改變了不少。

「我開始覺得,想完成一件事情重點在於大家一起做,所以就算他們理念和理據說服不了我,但我們經歷了太多,有些爭拗其實沒有意思。」

林朗彥不問好壞的事情,一概都「老實說」。

筆者實在驚訝,由衷對他說了一句:「很感謝你的坦白。」

他反而平靜地回答:「十年了,可以坦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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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紀堯

《 誌 HK FEATURE 》 — 獨立記者
專責社運專題、法庭報道、國際人權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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