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3年疫情,香港的獨立書店如雨後春筍,業界非正式統計,包含二手書的獨立書店,港九新界多達90間,單是太子大南街,便滋長出兩、三間人氣的獨立書店。不過,書店遍地開花的同時,「鮮花」亦凋謝得快,業界化整為零,同時間又傳出各區小書店開業的消息。
年初,太子「閱讀時代」結束營業;初夏土瓜灣「文房」結業;聖誕將至,上環「見山書店」稱「終有一日玩完」,這間被愛書人視為山上的「清泉」書店,亦宣佈營業至2024年3月31日,過不了復活節。
香港每一個地點、空間似有限期,書店一間又一間消失,香港的小書店將這個載體一再轉型。「書店」可以作為一個小眾的空間、社區連結的平台,甚至是一個參與型的傳媒實驗,而這個載體也可以在餐廳收鋪後變身成「書店」。
在浪尖上的香港獨立書店,除了政府給予的行政壓力,他們同樣面對經濟困難。這一年他們經歷了甚麼,亦作出怎樣的嘗試?
多間書店遭食環署連番「問候」
踏入12月,見山書店在帖文稱「那位神秘的投訴人休息一下,不要讓我們店長每周都收到各部門問候,打開每一封信,都見到『檢控』的字眼。」帖文一出,超過600個留言,同業、出版社、讀者均留言表示「愛見山」。
早於9月,地政總署曾去信見山書店,指該店門前的地台「非法佔用未批租土地」;書店解釋該地台為「不足1.5厘米厚」的地磚,因擔心其凹凸不平引起安全問題,才把其加厚鋪平,其後已把地台拆除。
在過去一年,多間書店辦活動亦受到多番「警告」。位於太子的「留下書舍」舉辦不同社會議題講座,今年兼營「留白」傳媒,負責人Kris慨嘆:「試過有人說(投訴)我們無牌賣酒、賣食物、亂拋垃圾、亂拋煙頭,以至活動、公眾娛樂場的東西 (公眾娛樂場牌照)都有。」
猜紅線總是猜錯
Kris續說,8月一場「緬甸不合作運動 真人圖書館」講座更臨時由現場改為線上。當日食環署職員上門告知他們,書店並沒有「公眾娛樂場牌照」,不能辦公眾活動,Kris表明這是一場「私人活動」,其時食環署職員亦回覆指該活動沒有犯法,只作提醒。為免講者、參與者承受風險,留下書舍亦決定臨時改為線上分享活動。
另一間位於大南街的「獵人書店」同樣惹火,負責人黃文萱透露,食環署曾要求看活動參與者的名單,亦曾要求入店內看活動情況,但她亦一一拒絕。獵人書店於11月24日公佈於12月10日舉辦「做過區議員,你問我答」活動,或許撞正區選選舉日,發帖之後即惹來不同的政府部門「關心」,最直接便是收到「西九龍警區公眾活動組」的電話,查詢活動內容。
多次被食環署、消防、警方「招呼」的黃文萱估計,這一年政府眼中的「敏感」日子特別多,不但五一、六四、七一、十一等日子特別敏感,選舉日子警方也特別注意活動的「關鍵字」。
留下書舍的Kris坦言,不知甚麼時候會「出事」,曾因此感到恐懼,每次嘗試猜「紅線」,惟次次也猜錯。無論是猜對或猜錯,Kris慨嘆道這個年頭作為書店的負責人,書店其實是很脆弱的載體,而且「書店是沒有任何反抗的空間。」
變則通?冀改變「不蝕不賺」的狀態
在公眾目光,獨立書店已成為一則又一則被查牌刁難的新聞,不少書店正迎難而上,默默審視「空間」的變動。
推門進入「留下書舍」,收銀櫃旁鑲起一張又一張《蘋果》歷年珍貴的頭版報道,一陣報紙味。Kris稱,留下書舍除了入政經、社會的新書,新聞記者著寫的書籍一定是主打,這裏開業一年多,漸漸成為記者的一個平台。
他舉例說,如不定期印刷的《庭刊》,九月創刊號選擇在「留下書舍」作首發書店。書店亦安排創辦人陳珏明分享有血有淚的新聞故事,以及目前經營媒體的困境。在高壓的政治氣氛下,一些難以在社交媒體分享的事,「留下書舍」也給予平台,讓讀者聽到多元的聲音。
Kris稱,當初辦「留下書舍」,「只是純不想《立場》消失,想做個『記者聚腳點』也是『姣婆守唔到寡』而已」。一步一步走來,Kris沒有想過「留下書舍」漸漸變成一個參與型的線上傳媒「留白」,報道香港本土文化及社區專題。
意念十足的「留下書舍」,可以走多遠?「留下書舍」跟很多獨立書店一樣,處於一個「不蝕不賺」的狀態。三位股東為生計出外打全職或兼職,書店則靠辦活動、賣書的營利維持基本開支。
Kris不諱言,這個生態並不健康,曾經試過賣自家製的產品,營利又不夠維生,始終香港移民潮未止,支持者移民了便不會回來。經營書店,多番掙扎,Kris與其他股東仍在努力扭轉「不蝕不賺」的狀態。
日本格仔書店脫變而成的「黑夜書房」
若以書店的數字計算,香港獨立書店的確進入盛況。這情況同樣發生在美國、日本,當大型書店陸續倒閉,地區書店竟像野草般生長。
《朝日新聞》今年報道出版及獨立書店的專題,專題內一則報道分析美國的情況,疫情期間美國讀者追求閱讀的同時,大型書店卻持續不景氣,讀者正流向獨立書店與網上書店。報道指出,網購的讀者與獨立書店的顧客並不重疊——網購的顧客是追求用最快的時間與最便宜的價錢把書拿到手;獨立書店的顧客則講求體驗,包括店長向你介紹一本意想不到的書。
該報道又指,美國出版界開始精品化,出版社以一年至一年半準備出版一本書,這種製作模式很難參與大型書店的減價戰,因為這樣只會造成互相消耗,相反獨立書店正好配合銷售「周期性」較長的書籍,書店與出版有「空間」跟讀者一起體驗與發掘。
被稱為東京最早的「中華街」神保町,同樣出現疫情間逆市「開書店」的現象,疫情期間更有港人參與其中。
阿傅於2021年年初到日本生活,當時正值新冠肆虐,社區的「另類書店」活躍起來。日本的書店老闆為了減少讀者聚集,有書店老闆將書店轉為自助買書,亦有些書店轉型格仔書店。疫情間,日本著名的書評網站ALL REVIEWS 在書店朝聖地神保町地鋪開格仔書店,吸引書評人租書架向讀者介紹新書,而阿傅便租了一格書格,專賣香港書。(目前由另一位港人承租,店名為「香港書房」)
晚上8時入席 書店「流動隨心」
2023年回到香港的阿傅一直心癢癢想辦書店,她回到自己的社區大埔跟不同的店鋪商討,租用店鋪關門的時間,在租金高昂的香港尋找一點空間。最後,她找到寶湖花園商場的V.W Vegan Cafe 素食店合作,不時在晚上八時營業時間之後辦講座、新書發佈會。
阿傅在餐廳放了兩、三個書架,書架內均是有關「黑暗」的書本,食客可以即場買書,也可以幫襯食肆叫餐飲,書店與餐廳共締「雙贏」局面。阿傅說,經過這幾年開書店的經驗,自己更著重書店的流動性,書店是可以不固定一個地方,這空間反而變成一種理念,去哪裏辦也可以。
回港後阿傅曾在「黑夜書房」舉辦本地農夫分享、離島梅窩人講述自給自足的實戰經驗。這種跨區的街坊經驗,阿傅認為是香港需要的,「大埔區是比較少有這種與讀者街坊互動和連結的書店。」本地出版社辦新書簡介會,目前主要靠「流動」的空間辦講座。阿傅邀請著有新書《獨行的距離》的獨立記者李雨夢,到「黑夜書房」分享在亞洲採訪民主運動的經驗,這是社區比較少有的公民社會講座。
阿傅認為,香港將走日本二線城市的軌跡,不同的社區也會轉型,將空間變成多功能的地方,而書店、閱讀只是話匣子,最終的功能還是社區互動與連結不同的人。
不論是神保町的格仔鋪、還是將大埔食店的晚市轉為書房,阿傅分享她辦書店的宗旨,「我想要做的空間,是一個人也可以做到。只要我覺得好玩、有意義就可以。」
疫後依然吉鋪處處的香港,在浪尖上想像「空間」,看來是一個不可迴避的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