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9年的平安夜,香港沒有得到平安,催淚煙散到旺角道天橋,黎明之後,翌日早上旺角道行人天橋上外傭們如常聚會,街上如常遊人如鯽,彷彿前一夜的一切也隨催淚彈的煙霧消散,只留下天橋上那懸掛著的聖誕版「連豬」裝置,隱約提醒著運動仍未結束。
記者
陳順意
攝影
陳順意、關震海

這個聖誕節的清晨,我和Eliz相約在太子站出口等,作為本地獨立樂隊 My Little Airport的資深樂迷,她右肩揹著寫上「Stay as sweet as you are」的黑色袋子。Eliz住在太子廿多年,最近因家居裝修,曾短暫搬到旺角,她熟悉這兩個地區的大街小巷,是一個太子、旺角的活地圖。只需隨著Eliz的步伐,便在不經不覺中從太子走到旺角。她對於舊式社區情有獨鍾︰「我以前在深水埗成長,對於街道、鄰里文化好有興趣,好鍾意落街就有舖頭,搭車好方便,住商場、屋苑對我嚟講係一件好痛苦嘅事」。
Eliz是和理非,她贊成用消費去抗爭,平日常鼓勵身邊朋友多光顧小店,抗衡大集團,最近外出吃飯她也會選擇「黃店」,拍下照片,上傳至社交媒體中介紹給更多人知道。
8.31 「太子靈堂」 在哀悼整個香港
幾句寒暄後,很自然提起「8.31事件」。太子站是這區街坊日常生活的其中一部份,上班、下班、外出,都總會經過或乘搭,所以當天在太子站內所發生的事對Eliz來說是極度難受,也是極度衝撃,事件發生後的兩、三個月她都不敢進入港鐵站。

太子站自「8・31事件」後不乏市民前來拜祭,焚香燒衣、獻上白花,儼如靈堂,Eliz說自己也常來到這個「太子靈堂」,去哀悼所有因為這場運動而失去生命的人,也在哀悼整個香港,她帶點激動地說︰「一場運動,死咗咁多人,亦有死因不明不白,但警方竟然話無可疑,好難接受。作為一個怕死嘅和理非,連呢啲都唔做,真係好對唔住連條命都唔要嘅義士。」
事件發生已超過半年,對於當日是否有人在站內死亡,仍然眾說紛云,但Eliz至今仍覺得追究是必須,故此她期望新任的區議員能在區議會中動議徹查,不能讓事件就此帶過。
在8.31七個月紀念之前,法庭傳來「小勝」的消息,教育大學學生會長梁耀霆入稟高等法院,要求港鐵披露當日的閉露電視,周家明法官下令港鐵需在七日內披露8月31日晚上十時四十五分至翌日凌晨一時三十分在太子站的閉路電視片段。
回家路難
常常聽到震撼心扉的槍聲、市民的叫喊聲、直升機低飛軍機盤旋的聲音、嗅到催淚彈的氣味,Eliz形容每天像活在戰區,有很強的現場感,加上擔心家人安全,整個人神經緊張,也試過整晚無法入睡。
她嘗試記起一些該區較混亂的日子,但衝突頻繁,她沉吟了一會,也未能說出確實日期。對於警方的行為,Eliz認為是極度擾民,「其實有時只係想做一個街坊返屋企,但你連返屋企嘅難度都好高。」十月底某天,她和朋友在旺角一間樓上餐廳吃過下午茶後打算回家,但在Live Map(註1)中看見防暴警察從太子推進到油麻地,又從油麻地推回去,她們一直在餐廳待到晚上九時,防暴警察仍在樓下,Eliz好不容易回到家,十分鐘不到,樓下便施放催淚彈,那天連街頭的魚蛋店、報販也受到波及。催淚彈除了帶來刺鼻的味道,還令Eliz和家人的皮膚變紅、出疹,並感到痕癢難耐,Eliz有次甚至因此無法入睡,翌日精神欠佳,不能上班。

Eliz說自己是一個站在後排的「和理非」,但既然住在這個地區,也有一份作為街坊的責任,有事發生時會在家樓下幫忙視察環境。她一邊走一邊跟我說哪條街是防暴的主要推進點,哪條街是較安全的逃生路線,似乎在這區生活久了的小市民,也已能掌握到警察的佈署。
MK自由十字路
來到旺角彌敦道與亞皆老街的十字路口,Eliz像是介紹當地景點般,跟我說著這裡帶給她的回憶。2014年雨傘運動,十字路口成為了其中一個佔領地點,Eliz說在這個「佔旺區」看到很多令人驚喜的事,例如晚上有人在搭建巨型竹棚、一些紋身漢在掃地和用車擋著街道。在今次「反修例」運動中,十字路口是九龍區遊行必經之地,也有不少衝突、圍捕在這裡發生,這一帶的交通燈有時也會受到破壞,然而Eliz看到在這個繁忙路口,即使沒有交通燈,人和車仍可如常過路,也會有市民自動自覺指揮交通,「那一刻覺得香港人無你想像中咁自私,所謂社會運動搞到社會無哂秩序、好亂,咁係咪真係亂先?其實唔係,反而係啟動咗民眾嘅智慧去處理啲問題。」她形容十字路口是不少前線手足努力的地方,對Eliz而言也是五年間社會運動演化的象徵。
Eliz笑說︰「我諗除咗煲底見,如果喺十字路口見都真係幾好嘅。」
雖然很多人視太子、旺角為一個龍蛇混雜的地方,但Eliz卻視為自己的家,這半年來一直有種很強烈「被人搞屋企」的感覺︰「作為女性,嗰種搞似強姦,嗰種唔自願、被人㩒住砌嘅感覺好強烈。」縱然身處於槍林彈雨的地帶,但Eliz表示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搬離這區,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即使是催淚彈亦不足以成為一個讓她搬走的理由。「呢度係我屋企,我有權返自己屋企。我覺得最重要係對準政權,係你(政權)做一啲對我哋唔住嘅嘢,我唔可以因為呢樣而離開我鍾意住嘅地方,我離開就即係屈服於你(政權)嘅威嚇。呢個係我好堅持嘅基本原則。」
留在香港、留在這區,Eliz既是一個參與者,也是一個歷史見證人,想著如何向下一代的香港人訴說抗爭者的不屈不撓、以創意應對困境,也見證著香港人即使在這個很壞的時代,沒有選擇放棄我城,而這些都不是由新聞報道中得知,而是她用自己的雙眼,親身去記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