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話:最後一份《蘋果日報》港人雨中痛別,猶如奔馳了26年的獅子臨終一吼!鬧政府不手軟!獅子寧死在森林,也不願困在籠中等死,800名「蘋果人」在新聞史上做了一個示範,不知後世如何評價?也不知對後浪有多少影響?
最後入職的《蘋果》港聞記者A,他選擇留下來一起見證,未拿起錄音筆記錄香港,已成為眾多行家的採訪對象。十萬個為什麼。 點解喺呢個時候仲入火坑?新聞記者願意做這個新聞人,答案可以好平凡直接,自己塊田自己耕,執筆堅持,僅此而已。
做了三天的蘋果人,在創刊至今9502天,佔它1%的時間也不到。但作為 記者新人,在《蘋果》彌留之際,替它見證上色添暖,記者A在歷史其中也感受到新聞的溫度。在隨時「突然死亡」的大時代,文字、相片、說話,可以隨時抺去,但記者A仍然想做記者,做大時代的記錄者。(2021年6月21日他是這樣寫的)
在宣佈停刊(23日)前兩天,我「搶灘」入職《蘋果》。我能成為《蘋果》記者可以說是一個奇蹟。

搶灘
6月16日收到聘請通知,不知道是陀衰家還是腳頭差,一請我就出事。
翌日(17日)警方以國安法搜捕《蘋果》高層和凍結《蘋果》資產,招聘事宜也馬上剎停。18日,部門主管通知我,可如常入職,問我還有否有興趣。我毫不猶豫答應。
21日正式上班,下午大約3時,我由調景嶺巴士站乘員工巴士往《蘋果》大樓,途中傳言滿天飛,新聞說《蘋果》資產遭凍結故難支薪,傾向定周五為死線;亦聽聞其他部門已叫停員工招聘。或許因入職一事太過峰迴路轉,就算抵達大樓那一刻,我還是懷疑能否順利入職。
步入《蘋果》大樓,入閘之前,主管跟我說了一下《蘋果》的情況,對,就是新聞所說那樣,然後他問我是否仍願上班,我當然說可以。

入職原因
辦公室氣氛有點尷尬,同事們雖然沒說什麼,但我也能理解他們的疑惑:為什麼有人在最後關頭入職做「義工」(傳無法支薪)?
簡單解釋一下原因:
我曾上區家麟老師的新聞倫理課,他說過一句說話,大概意思是:「如果連記者都不捍衛新聞自由,沒有人會為你去做」;亦曾有一位前輩跟我說過:「做記者要免於恐懼,知道自己出發點就夠。」這個時刻入《蘋果》,是因為我堅信做新聞無罪,堅持入職是一種表態;相反,如果因畏懼而退縮,如何對得起自己的專業?
「我問過公司,他們說可以照請。我有想過叫你不要來,因為不知可以做到幾耐。但可能你會想見證一下,所以才問你還想不想來。」部門主管如是說。
《蘋果》就是有這種人情味,我深知公司正面對很多困難,假如再處理員工入職事宜,必會增添忙亂。所以非常感謝《蘋果》和部門主管信任我,讓我有機會「奇蹟」地存在,有機會在《蘋果》工作和學習,用記者身位見證大時代。
再者,我希望在此刻入職能提升同事的士氣,在最後階段緊守崗位,做好新聞。因此我根本找不到「笠水」的理由。
採訪邀請
抵公司不到兩小時,我己經收到數個訪問邀請。其實這是意料之內,因為《蘋果》事件是新聞焦點,我可能是「最後一位新員工」,換轉是我,我也有興趣訪問自己。站於記錄角度,這個訪問的確富有意義,但我還是拒絕了邀請,因為我希望保持專業、集中工作,也因為時間不多了,更加應該好好工作。
下午4時,部門便開會說董事會會議內容,大家也有心理準備公司捱不到下星期。我所屬的是港聞專題組,然而剩下不到一星期時間,意味著我「沒有命」完成一篇自己故(專題報道),這的確是一種遺憾,畢竟永遠都沒有機會在《蘋果》寫東西了。不過,當主管說大家可以自由選擇去留,可「隨時起身」,而同事們都決定留守至最後一天,變相是一種鼓舞。

氣氛
由第一天工作開始(其實也只是工作了三天,哈哈),辦公室便充滿了「Farewell」氣氛。聽聞有部門全組「起身」,亦有不少部門有人員流失。大家在拍照,爭相在門口簽名板,以及「辛苦晒!各位同事!」橫額下留影;一起吃東西,嘻嘻哈哈的聲音遍佈每個角落。有前蘋果員工回來探舊同事;大樓內外都有不同媒體記者前來採訪。
也有同事在趕稿,寫「福壽版」,細說《蘋果》歷史,記錄一些風雲人物、傳奇記者。在最後關頭仍保持專業,令報紙能夠出街,實在值得尊敬。
雖然當時未知結局,但我猜大家都已打定輸數了。
第一單Assignment 街訪三十人
由於不同部門有人員流失情況,於是我需協助撰寫日報港聞Daily,第一天寫了兩篇稿就收工。
工作第二天,做第一單Assignment (採訪通知),街訪30位購買《蘋果》市民的心聲。第一單工作,也是最後一單,看市民買最後一份《蘋果》,確實有點諷刺。
街訪是記者的「常餐」,基本上每個記者都做過。但其實一般街訪話題很無聊,而且要做大量街訪,才會找到一個內容豐富的個案,內容更大同小異,有點悶。再者,2019年社運之後,市民戒心大了,找途人做訪問,難度已是幾何級數上升,更莫講街坊能否上鏡。

但原來香港人對《蘋果》的熱情超出我想像,只要說自己是《蘋果》記者,幾乎沒有人拒絕訪問。聽大家說話,《蘋果》不能再跟香港人同行,很多人都表示可惜、心痛和無力,30個街訪,全都很令人感動,真摯而言之有物。
有中學生由小學開始看《蘋果》,就算學校派其他報紙,他們也堅持自己買《蘋果》;有忠實讀者看了《蘋果》26年;也有人怕香港失去《蘋果》,說到哭起來。那份熱情和熱愛,很動人,非一般街訪可以看見。
街訪當日一直下雨,除了感謝停下來做訪問的市民,也感謝在雨中陪我工作整個下午的攝記和Camman,你們很專業,多謝你們鼓勵我,多謝。

23/6 趕製蘋果最終章
世事變幻莫測,死線突然由周五提前至周三,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22日,有傳聞說警方翌日會再次搜查蘋果大樓,大家已有心理準備,當晚主管叫我留家工作。
23日,《蘋果日報》主筆「李平」被捕。同日《蘋果日報》宣佈停刊,《壹週刊》結束營運。《蘋果日報》始終要走入歷史。2021年6月24日,就是最後一份《蘋果》的出紙日期。
原來在家工作,我最後也趕回公司。只工作了三天,已經有點不捨,總是覺得需要回來,送別這間有人情味的公司。
這晚又下大雨,大樓外站滿支持《蘋果》的市民,「新聞自由不死」、「撐《蘋果》,撐到底」,我們聽見你們的聲音了。
最後一晚,畫面有很多。跟朋友和同事最後一會;同事們在天台拍大合照;答謝前來支持的市民;與眾多傳媒行家一同見證最後一份《蘋果》誕生,拿起新鮮出爐的報紙。
街訪稿趕及尾班車,刊登於最後一份《蘋果》A7,作為新聞工作者,能上這班車是我的榮幸。「做得三日,有沒有後悔?」無論問多少次,答案都是沒有,與有榮焉。
Last day的畫面和資訊太多太複雜,就算午夜後《蘋果》App停運,Facebook專頁消失,我也來不及反應,沒有太大感受。但當我一覺醒來,發現陪伴我們26年的《蘋果》已經消失,便有種莫名心痛。一家知名而有規模、深受港人喜愛的媒體,原來可以在一夜間死亡。
路很難行,有些新聞同業正在憂慮前景,也有人打算轉行或移民。而我就想繼續走多一會,我只是想,我只會做新聞,無論如何,我會堅持做記者,一世做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