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翠珊的「冬未來」—— 記錄無法如常的太平清醮 在未知探索回家之路

曾翠珊在蠔涌村成長,以電影紀錄她的家。(劉彥汶攝)

平常長驅直入西貢市中心的紅Van,停在舊亞洲電視大樓的廢墟前,抬頭可見「蠔涌村」那簇新的牌坊。車公廟在牌坊之後,香火鼎盛,即使在一個平日的下午,也不乏村外人入廟參拜、求籤。蠔涌村在亞視大樓的身後,相隔一條河便是村內的鄉公所,正是紀錄片《冬未來》的主舞台。

2019年之後香港逢巨變,回歸後再次興起移民潮,十年之約,散聚難言。2020年導演曾翠珊繼2010年拍攝《河上變村》,再一次記錄蠔涌村的太平清醮,疫情阻隔村民聚首一堂,村民不再鬧哄哄的一起品嚐盆菜、互相斟酒,而是坐在每張相隔1.5米的圓櫈。村長為了彌補海外村民因疫情無法回家的遺憾,把Zoom視像會議的影像投射在大型屏幕上;長者手執咪高峰,對著投影在屏幕的家人喊話。

疫情時代,回不去也離不開的,除了肉身,還有這份對家的牽掛。

廟祝後代在幫忙打點儀式及聚會的安排,聽從老村長及父親的指示,完成5日4夜的打醮。如今用作打醮的土地被發展了,村民人數愈來越愈少,但他們還是努力學習廟宇祭祀的細節,翹首盼望下一個十年。

出生率低、村民往外國發展,都是蠔涌村與香港的實況。(《冬未來》劇照)

今日散離是昔日蠔涌

自言是「村姑」的導演曾翠珊,從小在西貢蠔涌村成長,她的劇情長片《大藍湖》(2011年)與紀錄片《河上變村》(2014年)從沒有離開這個家。新作《冬未來》,英文譯名是「Winter Chants」,意指冬天的禱告。「這禱告是跟天、與整個大自然的禱告,(在這個時間)它扮演了一個更重要的角色」,曾翠珊回應道。

菲律賓移工Marie把自己的子女交給親戚照顧,隻身來港工作。她在數年前來到蠔涌村,負責照顧一個四口的家庭。她在鏡頭前講述她那不太值得高興的菲國生活。村內還有兩對跨國夫妻,異國妻子或丈夫均是村民在國外流離時認識,其後一同回到蠔涌村定居,不少年邁的村民都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或異國語言。

曾翠珊說十年一次的太平清醮就像一次喚召。(《冬未來》劇照)

異鄉人往村裏去,村民卻往村外去。六、七十年代本港農業式微,原居民農夫為糊口往外闖是平常事,蠔涌的村民亦不例外。曾翠珊表示,村落超過半個世紀的離散,但沒有因此令他們失聯,「他們在村中的Bonding(情誼)很近,例如三叔公去了英國哪個省,那些叔伯兄弟在香港過去,就會好像有了聯絡人。」不少在海外的居民,最後還是回流到蠔涌。

曾翠珊表示村長張土勝曾在30多年前移居英國巴斯市(Bath),子女長大後回流村落退休;有些家庭到了法國,部分家人留在異鄉,部分回流香港。「我們蠔涌人,四散在海外,回顧起來好像在說現在的香港。」曾翠珊說。當「未來見」成為今日的口頭禪,蠔涌村的太平清醮似是村民的「未來見」,但無力感卻在突如其來的疫情慢慢擴散。

蠔涌村車公古廟,歷史悠久。(劉彥汶攝)

瘟疫時代 回不來亦離不開

曾翠珊在構思電影時沒有料到疫情來臨,原意是承接《河上變村》,但正當她在2019年底開鏡拍攝太平清醮的籌備過程,卻拍下了這一年無法如常團聚的無奈。一名村民把蕃茄苗送給另一名回港暫留的離鄉村民,曾翠珊問道:「會唔會參加這次的太平清醮?」離鄉村民回應道:「搞唔到㗎啦(辦不到了吧)」;年老村民劉婆婆只能隔著螢幕,與家人訴說着孤獨的辛酸。

曾翠珊形容,太平清醮就像村民的「Checkpoint」(檢查點),每隔十年便可以與曾經共同生活的村民會面,長者總盼望上上下下可以濟濟一堂參加一次清醮,「我想大家都會有一個回家與家人聯繫的概念,但在這幾年,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已經變成不再必然。」

蠔涌村的傳承,是曾翠珊祈求的未來。(劉彥汶攝)

回不了家的,不止留在海外的村民,還有外傭Marie。「當全部人都很想回來做清醮,這邊廂Marie剛剛準備完約回菲律賓,怎料出現了疫情,那個Drama(戲劇性)就在這個生命線中誕生。」曾翠珊形容,Marie的角色好像在海外工作的村民,在同一個月亮各自想念家鄉,「她跟我說看到這條村的山便會想起家。」

那天早上,還未舉行太平清醮,Marie在少主在耳邊輕輕說聲再見。那對少主兄弟本來說會一早起床,與她告別,但還是起不了床。她的行李早已寄回菲律賓,這天的清晨,她只拿着輕便的行李離開。僱主向她道別,彼此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見面。

疫情下的蠔涌村,籠罩着一點哀愁。(《冬未來》劇照)

「沙田車公廟是我們的孫兒」

儘管疫情期間面朝夕變更的防疫措施,一班村民依舊努力籌辦打醮儀式,最後刪減了會聚集人群的「大戲」與圍席部分,繼續進行為期5日4夜的儀式。村民枱起巨大的「大士王」黑夜出巡,為平定孤魂野鬼,安陽祭陰,最後以火祭請走「大士王」。對曾翠珊而言,在這個紛擾世代更需要清醮的禱告,「大家都需要一種療癒,還有一種自己和自己對話的時刻,那個禱告我覺得是很重要的。」

下一代努力傳承清醮習俗,溫家杰表示未必可以做足。(《冬未來》劇照)

除了冬天的禱告,戲名還包含了「未來」,曾翠珊並沒有忽略這一點,與《河上變村》比較,新作有更多年輕的臉孔。曾翠珊表示,她在籌劃這部紀錄片之前早已決定圍繞年老的村長張土勝,以及廟祝兩名兒子溫家杰與溫家豪,「原本我不知會有疫情,但我就知道今次想拍的虛心一點,可能是日後不知道怎麼搞(太平清醮)的新生代。」

溫家杰與雙胞胎哥哥溫家豪跟父親一起參與籌辦村內每十年一次的太平清醮。在電影中,他在「大士出巡」的環節作領路者,拿着擴音機大喊「大士出巡,肅靜迴避」,莊嚴且氣勢如洪。他耐心的向記者講解不為人知的「趣聞」:「沙田的車公廟其實是孫,我們這裡才是第一間廟,他們的籤文也是問我們借的,只有我們有籤文背後的故事。」

廟祝後代:未來是「睇餸食飯」

溫家杰稱原先對廟或太平清醮所知不多,源於父親熱衷協辦太平清醮,外來的「文青」亦不時向他探問村內祭祀的大小事,他覺得有惡補的必要。曾翠珊亦感受到傳承習俗有「斷層」的情況,因此今次也是在拍攝蠔涌村的「太平涌醮操作指南」,「這次我也很想開放地紀錄比較細節的過程,例如是開會的過程,到底在這一年(太平清醮)究竟怎麼搞,我想專注在籌辦裏面,可能拍完之後,以後我們看回來都會懂得搞。」

過去濟濟一堂的場景,今日不再是理所必然。(劉彥汶攝)

溫家杰表示,雖然年輕一輩對於太平清醮沒有太大執著,但自己也希望能把這個村落傳統傳承下去。不過,長輩的期待不免對他們造成壓力,「老一輩覺得執著就會愈做愈好,但如果你問我們,就是『睇餸食飯』,當然我們到了他們的年紀會有另一種想法,但時代變遷真的預計不來。」

溫家杰眼看着以往用作太平清醮場地的區域已被發展商建成新的住宅,電影上映時在太平清醮未能與家人見面的劉婆婆已離世,村內年輕人已愈來愈少,下個十年會否還有太平清醮尚在未知之數。不過,曾翠珊慶幸記錄了逝去的人和事,與那年「十年一遇」的太平清醮。

劉彥汶

社會專題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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