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倒數 獄中看見海 暴動釋囚2023回望卡夫卡

連潤發向記者笑言,出獄快半年,開始懷緬獄中生活。(關震海攝)

獄中人渡日如年,年跨年在牆內是否真實感受到?

2017、2018、2019、2020、2021年⋯⋯,星月轉移,年與年的界線,只能藉著從懲教職員接過煙和糖果作為跨年的標記。眼前的海,依然是海。

2016年的旺角騷動與2019年救理大暴動罪,令連潤發在監倉渡過了5個年頭。今年7月出獄,他仍然在適應新的香港,準備迎接踏入30歲後第一個跨年倒數。

「在裏面無分別,十年如一日,我未體驗過冬,唔知咩叫倒數,依家連過聖誕也好模糊 」,剪了短髮的連潤發(發仔)說。臨近歲晚,發仔午夜夢迴,「死喇,又入返監獄, 唔記得自己衰乜。表面上我係咁講OK啦OK啦,其實內心嘅恐懼仲喺度,不知會唔會捱唔到過年底」,2019年11月18日他捱不過年底,再進入監牢,恐懼揮之不去。

在獄中「瘋狂」閱讀,連潤發在書本中得到很多領悟。(關震海攝)

出獄後,面對人物皆非的「新香港」,他環顧四周,感覺「好詭異」。2年多以來發仔在牆內理解香港,出獄後朋友走了,香港已變了模樣。發仔說,在路上有時覺得自己像穿起囚衣的「監躉」,「我當初成日攞返2019年去比較,以前好自由呀嘛 」。發仔回想不是在疫情第五波時出冊,心感慶幸,「第五波那種唔慣,不是擾民那種唔慣,係(疫情)背後體現的精神⋯⋯⋯坐監我都坐過兩次,但喺出面坐監,唔係好多次,係咪。」

在牆外渡過秋冬,好不容易他脫下無形的「囚衣」,重投社會與朋友自組團購公司。第一次做老闆,忙於工務的發仔無時間閱讀,坦言「開始懷念坐監的日子」,懷緬在獄中沉思卡繆的小說和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發仔想念的是在獄中進入一個思考的修煉狀態,我思故我在,感受靈魂的躍動;相反出來社會又重回「生存狀態」,有點活死人的感覺。

對於常人,懷緬獄中的「浪漫」好像有點變態,發仔在2022年最後這幾天確是回憶塘福盡收眼底的汪洋大海。那時候他精神上像黑烏鴉翱翔,尋找心靈的恬靜和孤獨。

由落單到安排客人領貨,連潤發在辦公室一手處理。(關震海攝)

坐監的狀態 真實與現實

今年32歲的發仔8歲隨母親由內地來港讀書,自小酷愛外語,在浸大升讀大學時已考取日本語言能力試1級,中途退學在日本公司工作數載,碰上本土思潮,2016年在街頭被捕,被捕那年他26歲。他自言是一個思想跳躍但膽小的人,走在街頭並不似是他會做的事,但最後還是做了,往事如煙,今日他輕描淡寫說「人本身就係矛盾㗎嘛」。

這種「矛盾」的事,他在2019年出獄不久後再做了一次,因重犯不獲保釋,一直還柙至2021年判刑,在2022年7月獲釋。2019年11月發仔被捕一剎,他心知過不到了2020年,那一刻他「即刻心裏計數,要幾多年出返嚟」。他說第一次坐牢很難捱,在監牢「太投入」,不懂抽離獄中的生活,亦不善用光陰進修自己。

第二次重回監獄,他有感「第一次坐得唔夠灑脫,第二次覺得好多嘢可以做得更好」。鑑於他是重犯的犯人,在獄中獲派的工作不多,他利用時間讀哲學、佛學,學習德文、西班牙文,有時只是在足球場「湊腳」做守門員,對監房的生活盡量抽離。「你太過投入入面的生活,是多餘的,沒有意義的。最理想的坐監狀態,應該是長期抽離 ,抽離才是常態,人生態度都要係咁,喺社會只不過是一個角色扮演」,發仔說。

連潤發重投生活,他強調抽離才是常態,做人不要太執著。(關震海攝)

孤獨與孤單

發仔坦言因自己是新聞人物,在新聞效應下剛開業時訂單自然多,現在生意額漸漸下滑,他坦言面對,「 見步行步,幾多供應商,幾多客⋯⋯我控制不到」。如他所講,生活要抽離,做生意只是眼前的其中一步,出獄之後他很多事都看得開,「兄弟」們都笑稱他做「哲學大師」,他有時出席一些講座分享他在獄中領悟的哲學。

發仔分享坐牢經驗,第二次在獄中時間比第一次容易過,他剖析箇中原因,第二次探監的人多了,而且入的書質素高,閱讀啟發他鑽研外語和哲學。他至今銘記2021年平安夜有朋友探訪他,替他帶了一些很多重要的書,其中一本是村上春樹的《海邊的卡夫卡》,小說主角少年卡夫卡出走高松,由一座大橋通往高松,字裏行間將物件意像化,交代卡夫卡的不能逃避的命運。發仔去年收到《海邊的卡夫卡》,在跨年之間沉思「人生的終極孤獨」,令他不感到孤單,「你要明白孤獨是一種真實的狀態;孤單是一種感受,是悲觀的感觀,當你要解決孤單時,先要面對人的本質就是孤獨。」

發仔最後一站在塘福懲教所,那裏風光明媚,是發仔去過的監獄中唯一可以望見海的地方。他經常在斜坡望海,思考人的本質是甚麼,他想到進入監倉身無一物,就像「 提醒自己出世時咩都無⋯⋯人的主體便是靈魂,其他都是身外物。」發仔說第一次坐監已接觸佛學,當初是字面上去理解,第二次入監牢參透更多,也理解到「哲學才是最接近真實的東西」。 

探監對於囚友有多重要?發仔說,人天生是孤獨的,無論是在牆外還是牆內,只要有一刻「錯覺」:我不是絕對孤獨,那一刻的慰藉是非常重要,人是需要那瞬間的「錯覺」。

朋友贈書,連潤發忙於公司雜務,未有時間閱讀。

「我是被感染的人」

今日的香港,眾生皆苦,發仔像煉了仙的仙人,縱使在辦公室不懂連結影印機,印不到團購的取貨標籤,他向同事討教如何印標籤,不徐不疾按步就班解決問題;就算快遞公司遲了數小時才到貨,他也沒有動氣,只是打了一個電話追貨。

出獄後,發仔希望心境比以前平和些,情緒不要太大波動,香港目前環境再差,只要辨清「現實」和「真實」之分,做人不會太痛苦, 「我哋面對緊一個現實,現實只是真實框框的一部分,好多人搞唔清楚,所以咪痛苦囉。歷史傷痕真係比比皆是,讀多啲歷史會發現其他地方都有,香港目前的情況只係一個經歷」。

幾個月間發仔從獄中重回這個真實世界,思想上由出世到入世,偶然他會懷緬過去的香港,出獄後提醒自己多用上閱讀汲收得來的知識,認清「真實」的世界,不要將思想強加於別人,「所有平等、博愛精神,都是病毒,記住自己是被感染者,這是不治之症,而且我中毒愈來愈深,已放棄治療。階級勞役的封建社會才是天然狀態,所以食瞓痾嘅人,就同佢講食瞓痾,他們才是正常的人呀,亦是大多數」。

熱愛哲學的發仔曾一度計劃赴德國進修,但他覺得想做的東西在香港仍然可做,暫時學做生意,由零開始。世事怎樣紛擾,大時代下人變得渺小,他只求做好自己「角色」,「政權咁赤裸,香港人依家又咁清醒,仲有乜嘢好講,哈哈」。

新一年,發仔希望更多人了解獄中生活,不是電影《監獄風雲》那樣唱《友誼之光》明爭暗鬥,獄屋生活很寧靜。多些探望非新聞人物的在囚者,替他們送暖。在獄中新年倒數,囚友手上的煙和糖果只是監獄世界現實中的一部分,他們最需要的是靈魂的滋潤,和一本啟發他們一輩子的書。

5年在監房生活,跨年的感覺是如何,今年連潤發終於真正感驗到。

關震海

HK FEATURE 誌 — 獨立記者/ 創辦人/主編|國際人權報道、專責《誌》日本社會專題、《誌》責任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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