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宅唱散步電影學 當下就拍當下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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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宅唱導演的《惠子的凝視》去年在《日本旬報》BEST 10中奪得冠軍,他的長鏡頭風格在日本漸漸獲得肯定。(關震海攝)

三宅唱,一個不懂拳擊皮毛的導演,拍出來的拳擊電影《惠子的凝視》,成了聾人與健聽者的橋,兩個世界的人透過電影共享拳擊的激情。三宅唱高中開始拍實驗電影,一直想拍讓人感到世界美好的電影,在惠子的眼裏是口罩和不願去理解聾人的表情,打拳令遍體鱗傷,但打得痛快。至少,在擂台上,她看到對手的臉。

日本過去兩年上映的電影,大多沒有口罩,Convid-19 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向寡言的三宅唱被問到為何將故事設定在疫情之下,他側一側頭,秒速回答:「我在當下的時代便拍當下的事」。

與三宅唱不見5年,就算《惠子的凝視》奪得日本佳績、Netflix電視劇《咒怨之始》大賣亞洲,他沒有故作大派,依然是個用直覺創作、愛革新的大小孩。每次藉鏡頭鑽入角色的深深處,用他的溫柔的長鏡頭拍攝當下。今次他用了16厘米拍攝聾人惠子在沒有聲音的擂台,如何在疫情中挑戰自己、打敗自己、跟自己對話。

盡情打擂台之後,好像情緒得到釋放,這種喜悅,行外的母親全然不知。(《惠子的凝視》劇照 / 百老匯電影提供)

「拍沒有Covid的世界,是逃避現實的」

《惠子的凝視》改編自聾人女拳手小笠原恵子10年前的自傳《不能輸!》,目前小笠原已淡出拳擊界,轉任教練,依然拳風颯颯。

三宅唱將背景放在2020年東京Covid-19肆虐之時,背景改在荒川、隅田川與之間,在低漥冷巷一隅的「荒川拳闘會」。戰後歷史最悠久的拳館傳至第二代會長(三蒲友和飾),後繼無人,經營困難,就算如何轉型做健身班,收益依然一落千丈。芸芸徒弟之中,只有聾人惠子來館認真練習,最後她代表 「拳闘會」踏上擂台。世紀疫情殺到,拳館結業收場,令惠子的拳擊夢進退兩難。

師傅與徒弟不能言說的感情,透過練習的聲音去表達。(《惠子的凝視》劇照 / 百老匯電影提供)

三宅唱的電影由《函館夜空更深藍》的北海道回到東京,他選擇在東京川流不息之尋常地。三宅唱坦言在疫情開拍,正值沒有疫苗的恐慌期,日本剛剛封關之時,他眼看歷史悠久的戲院相繼倒閉,這些令電影人黯然的消息,令三宅唱去審視主角惠子的處境,「如果拍一個沒有Covid的世界,這樣是逃避現實的,對於我來說是很難。當時做了不少資料搜集,發現疫情時大家戴著口罩,對聾人來說是很難溝通的。」

拍一齣「無聲電影」?

《惠子的凝視》很寧靜,有日本影評人稱之為「無聲電影」。潺潺流水聲、微風聲、練拳跳繩與打靶的撞擊聲⋯⋯,電影去除配樂,讓惠子在疫情的遭遇,一點一滴用手語說出來。

起初惠子與弟弟打手語,畫外的黑底字幕交代手語;之後惠子的母親在路軌旁脫下戴口罩、用繃緊的表情張開咀巴讓惠子讀唇:「你還要打拳打到幾時?」;最後師母閱讀惠子的日記。有聲有畫,三宅唱讓聾人衝破了「聲音」的局限,而仔細的鏡頭與聲音運用,令電影多了很多可能性。正如三宅唱所說在電影上要「做一些新的東西」,今次他一樣做到。

惠子起初聽不到弟弟朋友的說話,之後漸漸熟落起來。(《惠子的凝視》劇照 / 百老匯電影提供)

三宅唱拍攝《惠子的凝視》之前,訪問很多聾人做資料搜集,在故事原形小笠原身上找到很多靈感。作為聾人拳手,聽不到擂台的歡呼聲與表示「停止」的鐘聲,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三宅唱卻認為聾人上擂台是困難,但「不是一件孤獨的事」,因為身邊的團隊也在幫她。誠然,惠子擂台上因聽不到助教的「建議」,盡情發揮動物本能,往前愈衝愈猛然狂攻,換來一臉血與汗,團隊的表情更為緊張,更替她不值。

《惠子的凝視》是非一般的聾人電影,仔細程度恰如一個聾人導演拍攝,諸如一個小舉動,三宅唱也十分執著,基於他的自我懷疑:「一個健聽的導演怎可以拍到一齣聾人的電影?」電影中惠子與朋友在餐廳打手語對話時自在的輕撫耳珠,拼命開口向師傅發聲說一句「係」,這些聾人的小舉動、那一點想得到別人認同的努力,這些聾人心事也一一放在電影裏。三宅唱不諱言在現場採納了「手語指導」堀康子的意見,「今次我關注到聽障的觀眾,我想他們入去戲院看。」因此,觀眾既能以惠子的第一視覺看聾人的日常,同時亦能從健聽者看惠子的世界。

《惠子的凝視》改編自小笠原恵子真人真事。(《惠子的凝視》劇照 / 百老匯電影提供)

打拳就像跳舞

1977年美國拳擊電影《Rocky》,史泰龍掀起拳擊電影的熱潮,Rocky晨早跑步、打豬肉、食雞蛋的訓練配以激昂的音樂,成為日後拳擊電影的典範。三宅唱既想突破,亦想用聾人的世界去建構《惠子》,於是故意去除所有音樂,用8拍跳繩、兩下打靶、一下俯身閃避的節奏重複又重複呈現。

直至惠子跟師傅肩並肩的對著鏡子含淚同步揮拳作別,沒有振奮人心的音樂,靜靜的凝視著師徒間一同呼吸、一同揮拳,簡單的動作已觸動人心,這樣「寧靜」的拳擊電影,從沒有之。三宅唱拍攝前,已有這種構思:「過去的電影強調那種張力,但是,拳擊不只是這樣,有節奏,像音樂。當我與岸井雪乃(女主角)跟訓練員一起練打的時候,感覺像跳舞,它的節奏感,就是拳擊新的一面。」

在螢幕上,我們看到惠子很努力;事實上,三宅唱拍攝前亦十分努力。今次用16厘米菲林,拍攝時間有限制,令三宅唱與拍攝團隊不容有失。三宅唱與女主角岸井雪乃一起訓練拳擊3個月,他說正因為對拳擊全不知曉,更應該了解拳擊每一個細節,「作為導演,在現場可以喊一句『再來一次』,是透過觀察累積而來,也要與演員建立信賴關係,於是⋯⋯我也開始練拳擊了。」三宅唱好自豪的說,不斷重複的觀察令他拍成一齣不懂拳擊的人也知道拳擊是甚麼的電影。

三宅唱依然是一個愛創新的導演。

影像散步學

三宅唱在日本電影界以取景聞名,每一個角落、一條橋也是電影的主角。對於地方的選材與鏡頭的運用也是千錘百鍊,也是他想表達的電影語言。今次選擇了荒川、隅田川與之間河流做電影主角,大橋、電車亦成為惠子與世界的橋樑,而河流的交匯處,亦映照著惠子的前路。當惠子走近荒川河,鏡頭拍攝「5.9m 荒川氾濫 浸水深」的警告標示。三宅唱藉此由2019年10月颱風的痕跡,一步一步連結到2020年疫情的蕭條。在低漥角落「拳館」時刻有被淹沒的可能,最終它被無情的疫情淹沒了。

三宅唱在荒川找的景色,切合角色的處境。(《惠子的凝視》劇照 / 百老匯電影提供)

「我在東京,好努力散步!」三宅唱露出潔白的門牙說。2014年三宅唱開始用手機拍攝《無言日記》,每月輯成9分鐘長鏡頭影像,他說這是為了「鍛煉自己的觸覺」,今次在《惠子的凝視》,充份表現三宅唱對景色的觸覺,也是他凝視城市的功力。

「今個夏天,名古屋已有兩間戲院結業;京都也有一間⋯⋯,它們也很有歷史、也很著名,這是很婉惜的事」,三宅唱嘆氣道。Covid-19淘汰了很多有歷史、有價值的東西,就像荒川河的「荒川拳闘會」,終有一天被時代沖走。訪問中,三宅唱多次說,電影還是要入戲院看,《惠子的凝視》也要在戲院看,因為三宅唱設計的長鏡頭,不論固定的、還是用長軌道拍攝的,手機的小螢幕是感受不到他的溫柔。

《惠子的凝視》改編自女拳手小笠原恵子真人真事,三宅唱說第一次看她的自傳《不認輸》,被她的勇氣震懾。(關震海攝)

關震海

HK FEATURE 誌 — 獨立記者/ 創辦人/主編|國際人權報道、專責《誌》日本社會專題、《誌》責任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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